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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1年09月07日 星期三

    米什莱的“大自然之诗”

    由 权 《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09月07日   11 版)
    《鸟》《虫》《海》《山》,[法]儒勒·米什莱著,李玉民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7月第一版

        七月,李玉民老师有事打电话找我,顺便送我刚出的一套新书,米什莱的《鸟》、《海》、《山》。我嘴上称谢,心中有点嘀咕。十几年前,李老师就翻译了米什莱的《鸟》,只是那时他加了个民俗味十足的标题:《话说飞鸟》。当时同一丛书还有布封《自然史》中关于动物部分的节译,李老师也冠之以“新”名:《百兽物语》。我因为参与了《百兽物语》的翻译,自然对它很熟悉。而《话说飞鸟》却始终被我束之高阁。表面上是事情太多,实在抽不出时间去读,其实,真正的原因恐怕还是我当时对人的生命问题的兴趣远远超出博物学。还记得翻译纪德的《乍得归来》,读到纪德旅途中那样经常乐此不疲地去搜寻虎甲或鳃角金龟,不免惊诧且觉得好笑。转眼十几年过去了,李老师对米什莱竟痴心不改,在《鸟》之外,又译了《海》和《山》。他在译者附记中说由于出版社的慧眼,米什莱的这四本书(还有《虫》,陈筱卿老师译)的全译本首次在国内出版,完成了他的“一个心愿”。米什莱的这几本书究竟具有何种魅力让李老师如此执着?我以前对米什莱的认识也仅限于他是位法国著名的历史学家,历史学家何以“不务正业”,去写鸟树虫鱼?出于好奇,我终于翻开了《鸟》。

        一读起来,竟然放不下,一口气便读完了。颇为自己过去对它的排斥而遗憾和愧疚。于是又接着看了其余三本。作者那充满博爱情怀的温情与激情感动着我,那恢宏的气象、睿智深远的思想震撼着我,让人的精神一时间可以抖去各种现代与后现代的灰尘,与久违的自然展开亲切的对话,时而随高歌的云雀冲入云霄,时而倾听夜莺精益求精的歌唱,时而怜惜执着结网的蜘蛛,时而忧心鲸的命运……这是自然的颂歌,爱的颂歌,正如左拉那篇充满浓郁诗情的评论所说,是“宇宙的史诗”。

        不错,米什莱配得上诗人的称号。他对自然的认识无疑不限于科学家有时过于“实际”的解释。看看他对鸟与阳光与爱的关系的见解吧。“阳光,爱情和歌”,对鸟儿来说“是一回事”。鸟儿的歌唱绝不只是出于种群繁殖的需要,它同样歌唱阳光。当晨曦初现,向驱散黑暗的太阳唱出全体生物心中的感恩歌的,正是“弱者之一,是最怕黑夜而又最能感受到清晨的快乐的”鸟儿。在米什莱笔下,严冬里的红喉雀在唱一首凄婉的歌;浓浓黑暗中的夜莺“有史诗,有悲剧,有内心的斗争”,“能在自己的灵魂和爱情中看见”一种“特别的阳光”;大海每天两次“挺起胸脯”,向遥远的“星体朋友发出叹息”;大树“呻吟,叹息,哭泣,宛如人声”。自然中的万物是有生命、有灵魂的,它们都在讲着自己的语言,就看人会不会倾听。这貌似古老的神话,不过且不要急于露出不屑的神情,因为米什莱以科学的依据证明了这一点,以自己与自然中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的直接交往证实了这一点。

        书中的每一篇文章,都是优美的散文,是散文诗,但也充满哲理,处处闪烁着作者思想的光芒。这样的句子可以信手拈来:“鸟儿只有通过时间和温情才能成为真正的鸟儿”,多少艰辛与爱的付出!还有那近乎创世的遐想,从表面十分雷同的蛋里,生出的却是千变万化的鸟,难怪在许多民族的原始想象中世界的起始就是一个蛋。米什莱写得更精彩:“大自然从混沌一体中,倾泻喷发出你们称作鸟的这些生翅膀的火焰,它们显示热情和生命、色彩和歌声的红艳,如同散乱得出奇的无数光线。这种惊人的多样性,呈巨大的扇形,不断从上帝灼热的手中逃逸出来,全都光彩夺目,全都歌唱,让我沐浴在和谐中,光明中……”是的,温情的诗人也在探寻生命的起源,海的奥秘、山的奥秘,发现“天和地幽远而温馨的奥秘”,所以左拉说“明天的史诗就在这里”。他在这几本小书中无时不在思考的便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他深刻意识到基督教思想统治下的西方鄙视自然的态度的错误,痛惜由于人的卑俗短视和五花八门的需要对自然造成的毁灭性破坏,透彻领悟到“和谐”二字的意义。这和谐是一种相互依存、血脉相连、生死相依的关系。而要达到和谐,让世界丰富、色彩斑斓,让土地肥沃、湖山秀丽,唯一的途径就是爱,像对待兄弟一样关爱橡树,关爱海象,像对待胆小害羞的妹妹一样关心玫瑰,关心燕雀。谁还忍心把自己的兄弟姐妹任意捕杀当做盘中餐呢?

        一个诗人,一个思想者,这一切又都以确凿的科学材料,以严谨的态度为基础。为了观察昆虫,他买来显微镜。他纠正布封对鸟和昆虫的一些偏见。为了对相互矛盾的见解作出评判,他坐在海边一个80尺高的岬角观察海浪,被大浪浇成落汤鸡,从而有力地驳斥了一些号称专家的院士的观点……

        我在《鸟》的开头和《山》的结尾找到了对我开始的疑问的直接回答,而全文又何尝处处不是对那个问题最好的回答?米什莱通过在历史和大自然之间的往来,得以保持自己的高度。人的野蛮史令人伤悲而衰弱,自然则给予人无限生机与力量,令人重新振作,向着更高的高度腾飞。

        司马迁说:“圣人作而万物睹。”米什莱作为历史学家,第一个给予贞德高度的重视与评价,使她成为家喻户晓的圣女。而他这些在自然史方面的佳作,也让当时的人及后世的我们重新认识蜘蛛、乌鸦,重新思考我们对自然的态度和所作所为。

        在并不安静的城市的夜晚,我在小区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走着,两旁不断传来蝈蝈的吟唱,那吟唱让人感觉如此宁静,可以暂时忘掉街上的喧嚣、一天的辛劳。为人间大大小小的事情困扰的人们,为各种五花八门的需求和享乐而奔波的人们,他们也许以为自己走在追求美好生活的路上,却没有想到美好的东西就在身边,所做的一切只是离它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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