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花朵》：不刻意为儿童写的儿童文学

    儿童文学，顾名思义，是专门写给少年儿童读的文学作品。那么，儿童文学和成人文学之间有一道清晰可辨的鸿沟吗？我常常对此深表怀疑。因为，我记得我在儿童时代，并不满足于读大人们给我准备的儿童文学，反而对那些成人文学充满了好奇心，愿意捧着那些大部头的作品啃。而现在我步入老年，却愿意找一些有意思的儿童文学来读。我相信，大部分的读者都会有我类似的阅读经历。最近，我又读了一本给儿童写的小说，它是吴梦川的《完美的花朵》，它带给我的阅读愉悦和启发一点也不亚于一部好的成人小说。

    严格来说，《完美的花朵》所讲述的故事并不新鲜，这是写一个少年成长中的烦恼，因此编辑将它归类为成长体验小说。小说的主人公花木棉是一个十四岁的女中学生，她厌倦了学校呆板的教育生活，也害怕长大。她想成为一名自由想象的画家。她曾有过逃学的经历，后来被迫重返学校，却成了一个自闭的孩子，家长不得不让她休学。在休学期间，花木棉接触了很多人和事，心智得到飞跃性的发展，她重新开放了自己的心胸，也不再害怕长大，不再厌倦学习。花木棉是一个聪明的少年，也是一个具有反叛性的少年。当然这样的少年形象是最容易进入作家们的视野的，而且在这一层面上，我相信《完美的花朵》会受到少年读者们的喜爱。但我更注意到作者吴梦川赋予了这部小说特别的意义，这是一部试图打通儿童文学与成人文学界限的作品。

    一般来说，儿童文学往往都是成人作家为儿童写的文学作品，成人作家写儿童文学，为了让自己的写作能被儿童读者接受，就尽量按儿童思维去讲述故事，而他们所理解的儿童思维，多半就是一种简单、幼稚的思维。因此许多儿童文学作品都带有明显的装天真、充幼稚的痕迹。我常想，孩子们在这些儿童文学作品中读到作家故意装出的一副天真幼稚的傻相时，会不会对这部作品也失去了兴趣呢。但吴梦川写《完美的花朵》时，并没有把她的读者对象想象得非常简单幼稚，相反，她是按她的正常思维方式来写作的，因此，一些看上去完全是成人化的词语，都很自然地嵌入她的叙述之中，如“高度浓缩的时间”、“农耕文明”、“遗民气质”、“悲悯之心”，等等。难道作者这样写就不担心少年儿童们读不懂吗？也许这类高深的词语和概念对于一般的少年儿童是一个阅读障碍，但说不定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障碍才会勾起孩子们的好奇心。

    从主题上说，这是一部试图让成人回到儿童世界的小说。主人公花木棉与大多数同龄孩子的心理不一样，孩子们都盼望着早日长大，而花木棉则希望自己一天天长小，最好又回到妈妈的肚子里。读完这部小说后我才发现，作家本人其实就是怀着这样的愿望，她或许希望自己长小，能摆脱成人世界里那些纷繁的烦恼和干扰。她或许认为，儿童世界相对于成人世界来说要更加单纯，她希望能够在一个单纯的世界里展开自己的思索。于是她把她所要思索的问题安放到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身上。因此她所塑造的花木棉是一个长小了的大人，是一个替大人思维的孩子。她在阅读尼采的《悲剧的诞生》、萨特的《存在与虚无》、海德格尔的《诗意的栖居》。当然，根本问题还不在于她读的是什么书，而在于她思考的问题恰是大人们都无法解决的问题：艺术的本质是什么。而她所得出的结论也是令哲学家也闻之惊叹的。她说，艺术的本质就是冲突，它给生命制造问题，却从不解决问题。更重要的是，也许作者发现，艺术是一个非常脆弱的东西，它在成人世界里极易受到伤害，所以花木槿虽然在绘画上大获成功，但她却突然坠楼自杀了，毫无疑问，她的身心在成人世界里受到了致命的伤害。但根本原因还在于，不是艺术家的精神出了问题，而是社会患上了严重的疾病。作者似乎要告诉我们，艺术需要我们小心的呵护。花木棉做了一桩最重要的事情，她将表姐留给她的一幅画卖了，将得到的一笔钱去支助漂泊画家云飞扬。因为她从画家云飞扬与世俗决绝、浪迹天涯的姿态中感受到了艺术的真正本质。我从小说中读出了作者的艺术气质，这样一部小说，我想，无论是儿童读者，还是成人读者，都是有所收益的。

    我曾提倡过“新概念儿童文学”。过去的儿童文学是刻意为儿童写的，新概念儿童文学不刻意为儿童写，但它包含着适合儿童阅读和理解的内容；新概念儿童文学对于儿童来说还有一定的阅读障碍，但正是这适度的障碍刺激了儿童的思维，调动了儿童的新奇感，加快了儿童的智力成长。而吴梦川的《完美的花朵》似乎与我期待的“新概念儿童文学”有某种不谋而合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