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浮宫代表着新与旧的对立式对话,蓬皮杜中心代表着先锋的建筑探索,而奥赛博物馆则代表着“功能、适用、美观”的传统建筑评价标准,和谐统一地展示着旧建筑所能创造的新价值。
在上两期的“收藏建筑”中,我们对巴黎三大博物馆中的两个进行了解读,它们是收藏19世纪中期以前以古典艺术为主的卢浮宫博物馆,以及收藏20世纪初以来以当代艺术为主的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以19世纪中叶与20世纪初之间的近代艺术为收藏主题的奥塞博物馆,使巴黎的艺术文化收藏得以完善,成为一个完整的序列。难怪有人将这三座博物馆称为巴黎文化艺术发展史中的三部曲。
填补空白
从公共博物馆建成的时间上看,奥赛博物馆确实具有填补空白的意义。早在1793年,卢浮宫就向公众开放。虽然20世纪80年代卢浮宫经由贝聿铭之手进行了大规模的改扩建,直至1988年才重新向公众开放,但卢浮宫作为博物馆迄今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1977年落成开幕,迄今也有近35年的历史。奥赛博物馆的改造启动于20世纪70年代末,于1986年完成并作为博物馆向公众开放,是三座公共博物馆中最年轻的一个。因此,当讨论奥赛博物馆应该承载什么样的藏品的时候,参与策划的人们决定,既然前有卢浮宫展示古典艺术,后有蓬皮杜展示当代艺术,这两者之间的空白就由奥赛来填补。
奥赛博物馆因而成为近代艺术的主展场,主要展出1848至1915年间具有代表性的绘画和雕塑作品。其中,最富盛名的是印象派、后印象派和新印象派的收藏。著名藏品包括梵高的《自画像》、罗丹的《地狱之门》、德加的《十四岁的小舞女》,以及莫奈、塞尚、雷诺阿等人的作品,奥赛也正因此当之无愧成为近代艺术的圣地。
改造挑战
作为收藏建筑,奥赛博物馆本身也有耐人寻味之处。与其他两个博物馆的建筑相比,它并没有十分怪异的造型,或是引起巨大争议的改造方案,而是十分尊重既有建筑,手法相对平实。一方面,虽然也是旧建筑改造,但毕竟是对一个废弃的火车站进行改造,不像在巴黎明珠卢浮宫头上动刀那样惹人争议。其次,建筑师们主要对室内进行了大量的功能改造,使之满足新的展览需求,并没有对建筑的外表有较大的动作,因此该建筑本身似乎缺乏话题。它不像卢浮宫那样是吸引眼球的地标,也不像蓬皮杜那样有一个制造话题的设计态度,它更像是较为普通的建筑改建,使之得体、适用、美观、完善。
这并不是说,奥赛博物馆的改造就没有挑战。相反,它面临着功能转换方面的巨大挑战。一栋建筑,设计的时候是火车站,并且运行了数十年。如果按照维特鲁威在《建筑十书》中所提出的建筑设计三要素来进行评价,一个“适用、坚固、美观”的火车站,是否“适用”于博物馆?假如不适用,如何改造,才能让它适用于新的展览的功能需求?旧建筑如何满足新的需求?这是摆在建筑师面前最棘手的任务。
功能转换
奥赛博物馆位于塞纳河的左岸,与卢浮宫隔河相望。19世纪中叶,这里曾是行政法院和皇家审计院的所在地,1789年法国大革命时被大火烧毁。100年后,巴黎要举办万国博览会。1898年,巴黎奥尔良铁路公司在此修建火车站,以迎接万国博览会。1900年,火车站建成通车。在此后的40年间,奥赛火车站是巴黎发往法国西部和南部地区如波尔多、奥尔良等城市所有火车的起点。至1939年,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电力火车变长,原长138米的站台已不能满足需求。奥赛火车站只得改为运营郊区线路,逐渐冷落。二战期间,其部分空间成为邮件收发中心。1961年,政府下令停运,奥赛火车站被彻底弃用。由于其精良的设计和工艺,该建筑得以暂时保留下来,但一直无人问津。直至1972年,有人建议将其改建成艺术博物馆,该建议得到了时任法国总统的蓬皮杜的支持。
因此,摆在建筑师面前的是这样一个建筑:一个原来的大火车站遗留下来的空旷大厅,长138米,宽40米,高32米。这样的内部空间尺度太大,作为展览使用的话,将一幅油画挂在墙上,就仿佛往万里长城上贴了一张邮票那么不起眼。正如前文提到过的,如何使旧建筑满足新的要求,是建筑师面临的首要难题。
主持设计的是一位意大利女建筑师盖·奥伦蒂(Gae Aulenti)。她同时也是照明和室内设计师、工业设计师和舞台设计师。此前她还参与了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的当代艺术展廊的设计。当理解了奥赛的最大困境是使旧建筑的内部适应博物馆的新功能时,盖的室内设计经验看上去会对营造新的室内空间有帮助。与其他几位巴黎的年轻设计师一起,经过反复讨论和对比,盖决定采用在大空间内分设小展厅的方式解决展览的尺度问题。小展厅为人们提供大小适宜的欣赏作品的空间。与此同时,小展厅在大厅的内部,分布于大厅的两侧,保留了原有大厅恢弘的气氛,并使原有天花板精美的设计重新展示在公众面前。
改造完的奥赛博物馆,大门在建筑的西侧,进门后看到逐步抬高的阶梯式通高大厅。大厅由西到东长100米,高32米。大厅空间呈轴对称,两侧是一间间独立的小展厅。因此,当视线沿着台阶向上看时,最令人瞩目的便是火车站遗留的高大宽敞的拱形顶棚。屋顶为铸铁横梁,采用大理石装饰,部分屋顶为玻璃天窗,使大厅充满自然光线。整个空间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大厅依稀有百余年前奢华的火车站的意象,小展厅则满足了展览的需要。逐步抬高的阶梯给了大厅一种舞台感,仿佛展览的画作和雕塑是舞台上的布景,而活动的人群才是舞台上的主角。奥赛博物馆改造后不仅满足了功能要求,还被注入了一种新的活力。空间与艺术品、参观者很好地融为一体。
城市建筑
正如前文已经提到过的,奥赛博物馆的意义,不在于成为夺人眼球的地标性建筑,也不在于特立独行地表达自己的建筑观点。它的价值在于,在受限制的条件下,如何使一个旧建筑很好地满足新的使用要求,并散发出新的持久的魅力。从这点上来说,奥赛博物馆对城市中的建筑设计更具参考价值。
在一个城市中,不是所有的建筑都是地标建筑。诺伯舒兹谈到城市具有图底关系(Figure-Ground),城市空间至少可以被分成背景、节点和路径三个内容。打个比方,一块羊毛地毯,相似的纹样成为背景,而有差异的突出的纹样则成为花纹。一首曲子,有引子,有曲调,也有高潮。一个城市,也必然有大量的建筑成为背景,若干建筑成为节点。倘若每个建筑都以地标建筑的姿态出现,那就如同地毯上到处争奇斗艳,曲子到处是高潮,除了乱之外,花纹也不能成为花纹,高潮也听不出来是高潮。个性和统一是一对辩证的共同体,英文中有时都用Identity来表示,个性需要整体统一和局部差异来突出,否则就无从谈论个性。理解了这一点,也就理解了当下中国许多城市混乱的、难以描述的、雷同的城市意象,正是由个体建筑争当地标、相互之间缺乏协调造成的。而作为城市公共建筑的奥赛博物馆,选择了这样一种切入方式,即保持建筑外观的风貌,与周边建筑相协调的态度,应该说对当下中国城市中的建筑设计具有很大的借鉴意义。
在旧建筑改造利用方面,奥赛同样代表了和谐统一的设计态度,成为一个优秀的案例。在第一篇卢浮宫的介绍中,我曾提到,对旧建筑改造利用,有两个基本的立场,即对立或是协调。贝聿铭在卢浮宫中采取了对立的态度,以金字塔的抽象几何完形去触碰具象细致的古典立面,以虚的玻璃材料来对比实的石材墙面,以现代来与古典对话;而在奥赛,建筑室内新旧风格融为一体,石材天顶、台阶、墙面和铺地统一和谐,仅能从石材的颜色上分辨出不同的时期和建筑设计的介入。随着大量工业建筑在世界各地的废弃,旧建筑改造利用成为重要的议题。德国鲁尔、英国利物浦等不少原有厂房被改建为适应新用途的建筑,中国北京的798、上海的一九三三等近现代建筑也进行了改造,未来还有更多的既有建筑需要适应新的用途。奥赛博物馆因其统一的设计态度,以及优秀的功能再组织,而成为经典案例被无数次地回顾。
结语
综上所述,在建筑与城市关系的考量方面,以及旧建筑改造利用的切入点方面,奥塞博物馆的建筑设计代表了一种态度——与地标建筑不同的态度。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一座宽容的城市,当然容纳得下不同的设计态度以及建筑形式。在收藏建筑的博物馆中,最突出的三座就分别代表了不同的建筑设计切入点:卢浮宫代表着新与旧的对立式对话,蓬皮杜代表着先锋的建筑探索,而奥赛则代表着“功能、适用、美观”的传统建筑评价标准,和谐统一地展示着旧建筑所能创造的新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