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志英事迹考略

    毛泽东主席的一次特殊委托

    徐向前元帅所谈“我们的人”

    长征路上鲜为人知的英烈往事

    2010年早春一月，再赴贵州，承贵州省委领导有力支持，遵义访史，赤水访“红”。同行者有原福建省委第一书记项南同志生前的秘书老杨，贵州省党史研究室年轻的处长小余。是日清晨，气温摄氏零度。贵阳到遵义，很好的公路，两旁皆绿色严寒。我们之访史访“红”，是带了一些长期不解的史问，是想澄清某些史实。

    如，1949年7月，中共中央决定叶剑英同志赴华南担任领导工作。从北京临行前，毛泽东主席与他谈话，特别嘱咐了一件事。毛泽东的原话是，你还记得广东有个莫雄吗？毛泽东紧接着说，“他是我们党的老朋友，老同志，（到广东后）你一定要找到他。无论他过去犯过什么罪，一定要安排他工作。”为此，叶剑英一到广州立即派人曲折找到为避国民党追杀已躲到香港的莫雄，在广州见面后，叶专门向莫作了郑重转达。据说这是叶剑英到新中国的新广东后，在百业待兴的繁忙中首先做的几件事之一。我们查资料，莫雄在中共党内认识周恩来、朱德、叶剑英等高级领导人，但与毛泽东不认识，没有过单独直接见面，更无一起工作的经历。

    毛泽东这样的正式嘱咐转达他对某同志的褒扬并不多，特别是这种“有一大功而不计哪怕百小过”的褒扬角度，与之相似的几乎只有一件，即北平和平解放后，毛泽东对傅作义先生的褒扬。 

    再如，徐向前元帅就四渡赤水战事曾有过一次谈话。他说：“毛主席用兵确有过人之处，但他也是以情报做基础的。中央红军四渡赤水河时，中央负责情报工作的是总理、伯承、剑英、克农和陈赓、曾希圣、王铮等，对敌情了如指掌。红军之所以敢于在云贵川湘几个老军阀的防区内穿插往返，如鱼得水，就是因为我们在龙云、王家烈、刘湘、何键的内部安插了我们的人，并且我们破获了他们的密码。因此，我们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解放军报》2001.11.12） 

    其中，“我们的人”是哪些人？他们的名字，直至今日仍极少有披露，也少有人知晓。他们，是真正的无名英雄。 

    再如，75年前，贵阳到遵义的路径有几条，如乌江和赤水河两岸以及到稍远一些金沙江畔，当年发生的事，时间地点，还有否所谓“跨越时空的痕迹”。虽然我们知道有些事情确实极小，并且当时就“永远消失”了，而且似乎永远不会有“历史的回声”。

    9时许，车过乌江大桥（指在当地或附近算是大桥）。桥头停眺，四旁峡谷森严，桥底，以奔腾遄急著称的乌江水在此似乎已无激流，只见缓水慢流。桥头有大石。此桥头景色似熟悉，忽然想起，老共产党员王世英，1960年某日来此大石旁留影。不是贵阳浏览，不是遵义访胜，留影在此山萧水疏的寒江蓑翁图中，要知道，他当时已身患中风和半身不遂，但仍在风雨细丝中凝重伫立，他在想些什么，后辈不宜妄编。王是北方人，当年也没有参加红军到过此地，他来此，当有悼念红军长征时期的战友之意。这战友与乌江有关？王世英在中共党内情报工作秘密战线有传奇名，看起来那位或那几位“人已没”却使他忆念的战友似更庄严传奇。 

    我们寻访的乌江好像故事平淡，只够淡水淡墨，只是一段被重重烟雨隐没又似乎清晰的事实。王世英，王老——那时他并不老，或应称老王，其心境，其忆战友，人和事都不在红军战斗部队，当是秘密战线隐没无人知的往事。若在当年，我等后生晚辈对他的心思亦会一片茫然一无所知。 

    王世英同志是中共党内秘密战线的老一辈革命家，一直到文革中去世，他都保守着许多“永远的秘密”。由王世英在此眺望并伫立留影到我们也来到桥上，50年过去了，直到此时，我们终于猜想到了一些。

    王忆念的，70多年前人和事就发生在此地，在眼皮下极近的渡口和“稍远望似可目达”的毕节。王所忆的战友，是卢志英、项与年、刘亚佛、严希纯等人。正和上述毛泽东的褒扬、徐向前的谈话中的人和事相重汇。

    我们这次到贵州，还想找一位名叫尹司农的95岁的老前辈。找他，也是想了解一些与上述毛泽东的褒扬、徐向前的谈话、王世英忆念相同的人和事，以及其中没弄清楚的谜团和谜底。

    比如莫雄，比如卢志英小组。

    莫雄是谁？卢志英是谁？

    从莫雄谈起。我们谈的这个莫雄，就是那位在江西德安曾任行政督察专员和保安司令的莫雄，就是那个“国民党老党员救共产党红军”传说故事中的主人公莫雄。那个历史故事的轮廓是，莫在蒋委员长眼皮底下将铁桶合围红军的绝密情报及时传递给了中共地下党，该情报很快出现在瑞金周恩来的手上，一星期后，红军大转移开始，一举跳出了即将合拢的铁围。

    莫雄（1891-1980），这位享年89岁的老人是某类典型的民国军人的缩影。

    他是辛亥革命时期的同盟会会员，老国民党党员，国民党军队的高官。解放前在国民党，上至蒋介石委员长，下至三山五岳的各路兄弟，莫雄的朋友遍江湖，尤其和蒋介石委员长关系很近，又有些奇特，更同杨永泰、陈诚、张发奎、薛岳等人是深交莫逆。而在共产党里，他又与周恩来、叶剑英、朱德等多位领导人有旧谊。 

    莫雄是那类既思考个人前途，也思考国家民族命运的旧军人。他还是旧军人中最早将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做过对比并有心得省悟的有识者。我们认为，从三民主义的信徒转向对共产主义有相当的理解，并对共产党有过重大帮助，是由于他结识并深交了多位共产党人，特别是其中一位叫卢志英的共产党员。

    从1933年底至1934年初这段时间，莫雄在南昌赋闲。偶然碰到多年老友杨永泰，并应邀住在杨家中。杨永泰此时是“江西剿共行营”秘书长，是蒋介石至为信赖的幕僚人物，一个炙手可热的大角色。杨永泰知道莫雄与蒋介石关系很好，莫每次见蒋，侍从室的人极少刁难。蒋介石在江西实行专员制度，把全省划分为几个行政区。杨永泰专门推荐莫雄到德安担任行政督察专员和保安司令。

    莫雄拿着杨永泰给的蒋介石委任状到上海，找到了严希纯、项与年、刘亚佛等几个中共朋友。1934年3月末，江西赣北第四区剿共保安司令部以第四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在中共上海地下党的安排下正式组成。

    莫雄将军在回忆录里谈到他结识的共产党人时，专门谈到卢志英：

    在司令部及专署内，一切事务主要由刘亚佛，项与年，卢志英等人负责。我虽然实际上处于不管事状态中，但我亦有很多机会与项与年等人见面谈心，与那些“陌生人”同样也有不少接触。这些革命同志对我都很尊重，他们生气勃勃，给人一种坚强勇锐的印象，与国民党政府人员的作风迥然不同。在司令部内与我经常在一起的卢志英同志，他给我的影响为最深。他体魄魁伟，器宇轩昂，煞是一副英伟的军人形象。我与他虽则素昧平生，但自他接受党的委派到我部任参谋长后，我与他大有相识恨晚之感。他非常尊重我，称我为“老前辈”，又说早闻我在军界中的“大名”。但深谈之后，我才知道，他渊博的知识其实并不局限于军事方面，古今中外，天文地理，他似乎无一不晓。在交谈中，我往往在自觉与不自觉之间，接受了他革命的启蒙教育。

    他向我介绍了几个国家不同的政治制度，并热情地讴歌苏联的十月革命和以后的发展壮大。他讲中国以后要强大，就要走苏联的道路，推翻法西斯专制主义的蒋介石政权，建立一个民主的社会主义制度的国家。当他谈到这些时，总是眉飞色舞，其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洋溢于眉宇之间。可惜这位优秀的革命志士，于解放前夕不幸被捕，在南京雨花台被蒋介石惨无人道地杀害了。自我到德安上任后，严希纯不时从上海来德安“作客”。每次来都找刘亚佛、卢志英、项与年等人去密谈。卢除了到德安外，还往来于南昌、南京之间，我司令部及专署内的共产党组织是秘密地直接受上海地下党领导的。

    我们现在来谈卢志英。

    卢志英（1905-1948），山东省昌邑县人（今潍坊地区）。1948年12月27日牺牲于南京雨花台。解放后在上海南京等地，是不少人知道的著名先烈。在南京，成立有卢志英红领巾中队，上世纪50年代编辑的印数甚大的《革命烈士诗抄》（续编），亦收有他的4首诗作。 

    即便是这样“著名”的烈士，他的“墓碑”（包括相关简历材料）上，也只简略写有：……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长期在北平南京上海杭州西安江西贵州等地进行秘密工作……

    我们正是在研究他何时在贵州，以及做什么工作时，发现有很大的时间和工作内容的漏阙，遂进行了多年多时的资料收集和相关考察。

    卢志英稍详细的资料有 ： 

    家贫，早年闯过关东，亦闯西北，闯江湖，阅尽人间。后在西北宁夏、甘肃多个部队当兵，曾任下级军官，早年即熟悉军事，曾多次指挥和直接参加战斗。在策应北伐的战斗中曾拉出过一个整营的西北军阀部队起义，失败负伤后转至河南、关中等地。

    1925年在河南洛阳或开封结识共产党人和思想进步人士刘子华、南汉宸、续范亭等人，朝夕相处过从甚密。不久由刘子华、姚继民介绍加入中共。

    经历广，学历高（上过北平中国大学，初通多门外语）。在中央特科，与钱壮飞属同类型干部。乐助人，善问学，机警严密。悟性高，有奇气。

    1926年后，先是在北平天津一边学习一边从事地下工作，1927年国共分裂后在西北军和杨虎城部队从事军队秘密工作，1929年被党中央调到上海，在党中央军委（特科）搞情报工作。其间与之后，与周恩来、杨殷、李富春、贺昌、刘子华、陈赓、王世英、南汉宸、曾希圣、钱壮飞、李克农、项与年、严希纯、刘亚佛、李翔梧、朱瑞、毛齐华等“联系深密”。 

    在此我们插叙一下，有关这一时期的上海中央军委，其人员的秘密活动，有过一个解放后成为中共福建省委第一书记——时年12岁的项南同志的回忆故事，故事的主角是后来成为长征路上的军委二局局长曾希圣同志。在这个曾希圣受老战友项与年之托为其寻找儿子，恰巧又委托项南寻找到了自己身上的传奇故事里，项南的回忆，还显示了这一时期的上海中央军委情报部门，刘子华、项与年、王世英、卢志英、曾希圣等人在艰苦复杂的岁月和环境中的精神风貌和结成的紧密友谊。这一时期的中央军委情报部门，即常关起门来开会并分散外出的上述等等同志，大多是以后中共情报战线上的中坚，几乎每个人都有为党立了大功的记载。曾希圣在顾顺章叛变以后到达瑞金，不久成为军委二局局长，副局长也正是在上海并肩的战友钱壮飞。其他几位同志按周恩来同志安排，或留在上海或分布各地，有扮演“闲棋冷子”，更有多位紧急关头“于立尸之地血掀地狱”的情报战线的英雄和烈士。  

    卢志英在1930年前后，被中央军委情报部门（特科）派回到西安，曾一度担任过杨虎城省府的某军务处长。1932年中共南京地下党负责人之一王世英身份暴露按上级指示撤回上海，卢接到指示赶赴南京接下王世英工作继续潜伏。在南京，秘密开展国民党高层统战联络，发展介绍了国民党中央委员王昆仑加入中共。不久由于叛徒出卖被捕，在狱中与国民党反动派进行了坚强斗争。

    1934年初，卢志英经组织营救出狱回到上海中央军委（特科），4月，正值江西中央苏区面临深度形势危急时，与刘亚佛、项与年等多位同志一道被派往江西（赣北）德安，与刚上任不久的德安国民党第四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莫雄结成特殊统战关系（担任参谋长）。在由十几名成员组成的德安地下特工小组里，根据资料，卢是党内负责人（可能是支部书记）。这一特工小组在瑞金党中央的接头直线，正是军委二局的曾希圣和钱壮飞同志。由于有莫雄特殊身份的掩护，“德安小组”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工作。卢志英是此时期中共秘密战线打入国民党军队内部最深的人员，在第五次反围剿最紧张的关口，上过庐山，参加蒋介石直接授课的军官训练团，听过蒋介石、陈诚等多次直接授课——布置围剿红军的方略、措施和其他细节。卢同时是结识国民党军队高层军官并建立联系最多的中共情报人员。

    1934年10月初，蒋介石在庐山召集东南五省多方国民党军队最高负责人会议，决定，在对江西红军区域大突破的基础上，进行最后的“铁桶合围”（“图使江西从此再无匪患”——蒋介石语）。莫雄以特殊身份受邀上山参会，并将全部会议绝密材料带下山，使他身边的中共党员们及时得到。情报当晚电告瑞金中央。据我们的长期研究，项与年携带的是其中最重要的国民党军队最新发放的、各路参加合围部队统一的电报密码。他义无返顾连夜出发，穿越多道白军封锁线，送达瑞金。项与年将电报密码交给的是二局曾希圣和钱壮飞同志，由他们转交到了周恩来手里。这一历史重要时刻的重要密码，由军委二局带到了长征路上。

    项与年给中央送密码之后没有回到德安，而是按上海党组织的布置穿梭往来赣北、上海、南京甚至香港执行其他重要任务。不久，红军长征后的仅一个多月，留在德安专署和保安司令部的卢志英，某一天秘密“失踪”了。又不久，剩下的刘亚佛等多人，神奇、蹊跷地随莫雄整体搬家——专署整体搬家，人员更是集体调到了红军长征艰苦转战的贵州赤水河畔的毕节，德安专署摇身变成了毕节专署。这是否是民国政府行政史上的一件奇例，我们未详细考证，但对其中的天网之恢似的某种玄机产生了一些怀疑和敏感。卢志英失踪去了哪里？

    我们对当时的时代背景和行动踪迹进行了考察。    

    卢志英从德安消失后

    卢志英从德安消失后的踪迹，我们根据多年的资料寻找和路径追踪，作出了以下大致线条的排列和比对。

    1、1934年12月1日，长征红军过湘江，兵败。

    这一天，远在江西德安的卢志英接到紧急指示，迅即出发，离开德安后，他进入指挥追击红军的国民党中央军主力部队司令官薛岳的司令部，任副官或参谋。 

    2、12月上旬，从过老山界起，中共中央领导人内部发生争论，焦点是关于红军战略行动方针问题。毛泽东、王稼祥、洛甫公开批评中央的军事路线，并向周恩来提出：鉴于在去红二、六军团的道路上蒋介石已设置重兵，红军已失去到达湘西的先机，建议转向敌人力量薄弱的贵州进军，建立川黔边根据地。12月12日，通道会议上，周恩来支持毛泽东、张闻天、王稼祥向贵州进军的建议。

    按国民党军队高官云集的衡阳会商布置，薛岳中央军与何键湘军共数十万人在红军正前方——通向湘西与任弼时、贺龙会合的中途，拦腰布下巨型陷阱。此计划被中共中央和红军高级领导人侦知。此时，卢志英在薛岳司令部。

    3、1935年1月15日至17日，遵义会议举行。19日，红军离开遵义。

    18日或19日，卢志英与贵州地下党的一位负责人一起赶到遵义，听到了会议传达，并接受了新任务的布置。 

    4、2月20日，红军各军团进攻桐梓。红军情报准确，25日攻下娄山关，大捷。

    这一阶段卢志英出现在贵州毕节，并在周围地域活动频繁，身份多样。

    5、3月10日，苟坝会议，出现“打鼓新场风波”。当时，除毛泽东外，所有与会领导人一致要进攻打鼓新场。毛泽东一人坚决不同意。当晚，毛泽东提着马灯，找到周恩来。周恩来随即召开负责人会议，再次研究作战计划，说服与会者放弃进攻打鼓新场。

    这段时间，卢志英在多处活动，其中包括打鼓新场。另外，他还奉命去过昆明，见过龙云。

    6、3月24日，蒋介石亲临贵阳，即召远在江西德安的莫雄飞赴贵阳面谈。随后莫雄入主毕节行政督察专署并兼保安司令。

    卢志英任参谋长、总务科长。此前，他已为专署的建立做好了一切准备。

    7、3月30日深夜，风雨大作。正在南渡乌江的中央红军突遇巨险。

    当天晚上，毕节莫雄司令部的电报间灯火通明，击键声响至天亮。第二天，卢志英向莫雄请假回上海，获准。但他却很快出现在红军中。

    8、4月27日，红军已入云南。曲靖附近的滇黔公路上，发生了著名的“龙云献图”的故事。红军缴获了龙云送给薛岳的军车、地图、白药。还俘获了一个押车的李姓军官，这军官正是薛岳的副官。

    这位薛岳副官三十岁左右，外省口音，高大身材，行动机警，却有很多蹊跷。

    9、4月30日，红军干部团抢占金沙江皎平渡。

    周恩来、张闻天亲自来到干部团动员。中央    派出的工作组组长是一位显然是新出现的“李同志”，他着黑衣，包括长期在中央领导身边的警卫都不认识他。他带领前卫连急行军到达渡口，干部团先过江保证了大部队陆续过江。

    细心的读者或许已经发现，上述的这段时间正是中共党史、军史上著名的“四渡赤水”起讫时限。

    讲完有关卢志英的水墨线索，我们根据目前掌握的资料，再依次进行一些稍深入的“剥笋”探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