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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1年06月29日 星期三

    马一浮的“笑”和“哭”

    散 木 《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06月29日   03 版)

        杭州马一浮先生有一对小辈——马镜泉和赵士华夫妇,他们结婚时就是由马一浮主婚的,其中的赵女士在退休前是前杭州大学中文系的教师。这一对夫妇在马一浮生前时常到马一浮那里问安,也经常遇到前来作客的杭州学者,如严复的侄孙,哲学家、翻译家的严群先生、老浙大中文系主任的王驾吾先生等,那时赵女士还是一位学生,于是马一浮就问王驾吾:“你认不认识这位年青女士?”王驾吾回答:“不认识。”岂料马一浮听后发出了一阵大笑,旁边的赵女士感到颇为奇怪,一脸的困惑。马一浮又问她:“你认不认识这位老师?”赵女士当然知道那是自己的师长,然而毕竟是没有接触过的,所以只是点点头。在吃饭的时候,赵女士正好坐在王主任身旁,她的对面是严先生,马一浮又对严先生说起了这件“老师不认识学生,学生不熟悉老师”的事,不时发出一声声大笑,赵女士还是一头雾水,随之马一浮的笑声就一直留在她的记忆里。过了二十多年之后,马一浮早就去世了,“文化热”开始了,她和马镜泉合写《马一浮评传》,在了解了马一浮的教育思想之后,她才回过神了,明白了马一浮当年笑声的含义。

        马一浮的“笑”,是慨叹和嘲笑新教育体制下“老师不认识学生,学生不熟悉老师”的现象。其实,马一浮并不是一个守旧的人,说起来他还是最早用德文阅读马克思《资本论》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此后他之所以成为“新儒家”的代表人,那是他重新对传统学术进行诠释,进而形成对西方文明冲击的某种回应,从育人的角度,那时他们老辈(还有梁漱溟等)是主张学生执弟子礼的,当然这就不可能会有“老师不认识学生,学生不熟悉老师”的现象,也是在这种教育理念的实践之下,马一浮才会对丰子恺等的艺术涵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关于马一浮,还有一个逸闻,那说的是马一浮的“固执”。他曾是教育总长蔡元培的秘书长,后来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长时聘他为文科学长,他却以“古闻来学,未闻往教”为由,拒绝出山(于是陈独秀才被聘为文科学长);再后来,竺可桢出任浙大校长,新上任的竺校长标举“文理会通”,慕名求贤,邀请“杭州瑰宝”之称的马一浮赴浙大执教,甚至不惜“三请”,马一浮表示自己所授的课程不能在普通学程以内(可称为“国学研究会”),而且要求学校必须给其“国学大师”的称号,竺校长做难,此事遂不谐。此后马一浮依然在西湖杜门谢客、潜心读书,直至抗战爆发,其时浙大西迁,马一浮流亡避难,得以在浙大讲学,其讲稿就是著名的《宜山会语》、《泰和会语》,这与后来马一浮在四川“复性书院”刊印的《复性书院讲录》、《尔雅台答问》等合为马一浮哲学思想和儒学文化观的代表性著作。马一浮于北大和浙大的离与就,粗看是他的“固执”(如今是说“拽”),细看是他对教育新体制的抵制,这里,我们无法简单地判断其为对和错。本来,现代大学(即University)是来自西方的教育模式,然而即使在西方师生关系也曾是一种私人关系,一如师傅与徒弟,学问和知识是在这种私人关系中传递的,教师由此来践履对大学的责任,而大学能否为这种知识的传递提供服务就成为评判大学的一个标准,可是在马先生看来,仿佛一切都是“逾淮为枳”,作为知识传授现场的大学精神并未切实落实到中国大学的师生关系上,他们只是一种市场的关系——知识的贩卖而已,于是师生无需认识、接触,更谈不到精神的结合,甚至也没有了彼此的尊严,此前马先生等在民国实践的师生相与进道的民间讲学也早已成为历史的陈迹,先前学人的“为学问而治学问者,学问即目的,故更无有用无用之可言”的理念已然花果飘零。这不仅是马先生的感觉,彼时“西潮”弄潮儿的胡适也根据通过自己少年时代在上海的学习体验和他父亲在龙门书院的经验,深知传统书院式教育方式的优点,甚至认为废除书院是近代中国教育史上的一件憾事,更“主张学院中自动的精神,研究的方法,皆可补救今日教育的大病”,到了如今,那种状况可谓每况愈下,所谓“老师不认识学生,学生不熟悉老师”只是大学乱相中的一盘小菜矣。

        马一浮的“笑”,是笑话体制下的师生关系的陌生和隔膜,由此教育变成了教条的灌输而失去了生命。想想吧,市场(“产业化”)和“扩招”背景下数百人的大课,以及点缀式的所谓“通识教育”,这在一个并非个人知识信仰的时代背景下,是如何互为表里的让教育变味,很难设想在这种状况下教师会有精神的愉悦、学生会有精神的丰盈。其实,联系到最近一些大牌文化机构和大学相继受到人们的广泛质疑和批评,也就说明这一深广背景下的众多问题,其深层则反映了人们对多年来中国大陆文化乱相和文化底蕴严重缺失的担忧,而如今云南大学一位副教授又扯破了“皇帝的新衣”,更让大学内部的污泥浊水(如那座赫然的“金字塔”结构)袒裼裸裎于公众面前。

        “笑”,最后难免不会变成了“哭”。“老师不认识学生,学生不熟悉老师”,于是,最后就有学生斗老师那一幕了。1967年,马一浮在倍受折磨之后病重入院,马镜泉夫妇曾去医院探视,彼时,马一浮见到他们顿时眼泪流出。老人的最后,是写了一首《拟告别诸亲友》的绝笔,其曰:“乘化吾安适,虚空任所之。形神随聚散,视听总希夷。沤灭全归海,花开正满枝。临崖挥手罢,落日下崦嵫。”

        “沤灭全归海,花开正满枝”,那不是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满花开”一般么?许多先贤在他们生命的最后还留下了如此灿烂的图景,这又如弘一法师圆寂前所留的偈句:“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以求,咫尺千里。问我何适,廓而忘言。花枝春满,天心月圆。”好一个“花枝春满,天心月圆”,试问:这样的意境,那样的家园,如今何处可寻?何处可觅?吾辈“怆然而涕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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