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爱读书的“九日女王”

    布雷德盖特花园（Bradgate Park）位于英格兰莱斯特郡西北6英里，占地850英亩，是英格兰中部地区的一个鹿苑，属公共花园。花园四周有5个村庄，林河（River Lin）从园中穿过，流入克罗斯顿水库（Cropton Reservoir），东北有一块斯威施兰林地（Swithland Wood），构成花园的一道独特的风景。

    15世纪后期，多塞特侯爵托马斯·格雷（约1455—1501）在这里建了一座住宅，宏大而壮丽，是英格兰最早的不设防大宅（unfortified great houses）之一。他的女儿简·格雷（Lady Jane Grey，1537—1554）就诞生在这里，并在这里度过她的童年时代。1551年10月，托马斯晋升为萨福克公爵后，她便长期住在王宫，1553年5月嫁给诺森伯兰公爵之子吉尔福德勋爵。

    当时正是亨利八世（1491—1547）统治时期，英国宗教问题的矛盾尖锐激烈。亨利的独子爱德华六世一直发烧、咳嗽，后来医生认为患的是“肺化脓性肿瘤”（a suppurating tumour of the lung），已经奄奄一息。于是，按照传统，应该由爱德华的姐姐玛丽为未来的王位继承人。但玛丽是一个天主教徒，高层贵族担心她在宗教问题上会非常不容忍，而事实上，玛丽也一心希望复辟天主教。因此，这些贵族决定寻找一个新教徒作为王位继承人。而简·格雷正好笃信新教，于是便成为支持宗教改革的诺森伯兰公爵等人心目中的王位继承人。其实，简·格雷郡主——女作家玛丽·卢克（Mary Luke）在《简·格雷夫人传》（Nine Days Queen: A Portrait of Lady Jane Grey）中写道——“是非常女性化的”，她“不喜欢社会活动……她喜爱和赏识的是华丽的衣物和亲人们赠送的珠宝”。而从她短短的一生看来，她的最爱还是书籍，对于政治，纵使是继承王位，她也都没有兴趣。

    简·格雷身子不高，仅五英尺，小骨骼，加上说话声音很低，表情凝重，看起来是一副很虚弱的样子。简·格雷从五岁开始，就有幸得到后来成为伦敦主教的圣公会教士和侯爵特遣牧师的约翰·艾尔默（John Aylmer，1521—1594）的学习指导。

    每天早上，简·格雷都由侍女艾伦夫人和另外几个女仆陪着去学习室，艾尔默老师已经在那里等候。学生就只有她一个，不过简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老师先是教导宗教方面的知识，随后，简就把好几个小时都花在古拉丁和古希腊作者的作品上，她甚至喜欢研究天文学上有关星空的神话传说。几年下来，女孩以其所特有的睿智，接受了艾尔默杰出的人文主义思想和多方面的文化教育，简的学习成了给予艾尔默无尽安慰的源泉。从此，简·格雷便习惯于整天都沉浸在书的海洋之中，而不外出活动，最后她成为精通拉丁文、希腊文、法文、希伯来文和意大利文的“当时最有学识的女子之一”（《不列颠百科全书》）。

    平日里，简·格雷最爱读的书是《圣经》，她不但读英语的本子，还喜欢读希伯来文的本子，因为这可算是“原教旨”《圣经》。另外，古希腊最伟大的演说家狄摩西尼（Demosthene）的演说——提供了公元前四世纪雅典政治、社会和经济生活的珍贵资料，还有与他同时代的柏拉图的哲学著作等，都是她的最爱。

    大学者罗杰·阿谢姆（Roger Ascham，1515—1568）是伊丽莎白女王少女时代的老师，有一段时间还同时指导简·格雷郡主的学习。他很喜欢简·格雷，简也很喜欢他。一个夏日，简·格雷正好回到布雷德盖特花园。当时，阿谢姆准备去德国，临行前去看望简·格雷郡主。侯爵、侯爵夫人和他们的宾客们都到花园外不远处狩猎去了，却不见简·格雷郡主。人们告诉他，简在她的书房里。阿谢姆驭马来到简·格雷身边，阿谢姆后来在他的自称是“用英国语言为英国人写英国事情”的著名作品《教师》（The Scholemaster，1570）中回忆说，“见她正在读柏拉图希腊文的《斐德若篇》，就像一位绅士在读薄伽丘的一段宴乐故事那么的愉悦。”

    在简愉快而又有点吃惊地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之后，阿谢姆问她，为什么不到外面去享受大自然，“就像去花园里休闲消遣？”简·格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这位她从前的老师透露说，她每天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我觉得，他们在花园里得到的全部愉快，不过只是我在柏拉图书中所得愉快的一丁点儿！”她微笑着告诉阿谢姆说：“啊呀，他们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真正的快乐是什么。”阿谢姆又问她，为什么要寻求只有“几个女性和少数男性才达到”的这种知识境界？

    “我愿意告诉你，”简坦率地说，“告诉你一个可能会让你创造奇迹的真理。上帝给予我们最大的恩惠之一就是他及时地给予我严厉的父母和一位慈爱的老师。当着父亲或母亲的面时，我不管是说话、沉默、坐、站、走、吃、喝、快乐、烦恼、缝纫、游戏、跳舞或者别的什么，都一定得跟往常一个样，且要做得像上帝创造世界那样完美，不然就要受到严厉的辱骂、粗暴的威胁，是的，常常还有拧、捏、掐、打和另外我出于尊重不愿说出来的手段，使我觉得我是生活在地狱，直到我只好去找艾尔默先生，艾尔默老师教得那么细心、那么愉快，我听起来有那种恰如其分的吸引力，使我觉得整大段的时间里，只有我跟他在一起，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等我被从他那儿叫回去后，我就泪流不止，因为除了学习，我做什么都是极大的忧虑、苦恼，一切都使我感到厌恶。所以，我的书籍已经使我这么愉快，而且每天都越来越带给我愉快，以致有了书，所以其他好事上的愉快都不算怎么了。”

    1553年7月6日，爱德华逝世，四天后，一直都是被动的格雷郡主作为继承人被宣布为女王，但是合法继承人——爱德华的姐姐玛丽·都铎受到民众的支持。19日，格雷郡主的父亲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也宣告玛丽为女王，并劝女儿放弃王位。在这种形势下，原来支持诺森伯兰公爵的那些人也都纷纷逃散。于是，有“血腥玛丽”之称的玛丽在即位之初，便将格雷和她父亲还有她丈夫关入关押王室人员的伦敦塔。随后，格雷夫妇被控犯有叛国罪而被判处死刑，其父则因背叛了他的女儿而获赦。

    2010年11月2日晚，中央电视台六套播放了表现简·格雷的译制片《九日女王》。所谓“九日女王”是指按传统说法，简从1553年7月10日登基，19日被处死。这部片子完全是从政治的角度描写简·格雷如何“被成为”女王和她背后的宫廷斗争，以及最后她在14岁花样年华之时被斩首的悲剧，一点都没有表现她的学者才华，特别是她这种纵使在伦敦塔中也一样的宁静的个性和对书的爱。玛丽·卢克在《简·格雷夫人传》中写道：

    “每天都是从祈祷和早点开始的。简在拘押期间，女王允许看守给她购买食物、蜡烛和煤，给每个仆人一磅。她可以自由地在塔里的花园和沿着绿坪（Green）活动，或者在靠近皇宫内殿的小山上坐坐，但是简从不觉得外面像室内一样的舒适。她从来没有享受狩猎和阳光的乐趣……需要活动散散步后，回来时她总是避开卫兵古怪的凝视和王宫官员的目光，虽然以前他们都马上跪在她面前，如今只是微微鞠个躬，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

    乘思罗克莫顿夫人（Lady Throckmorton，支持宗教改革的尼古拉·思罗克莫顿爵士的妻子）离开前，简请她去（伦敦的）圣保罗教堂庭院（St Paul’s Churchyard）买几册畅销的新书和备作书写的纸张，她有大量的时间来学习。没有来访者，这不让她感到奇怪：谁愿来看望一个被废黜了成为囚徒的女王？”

    她就这样，虽然处在非常苛刻的生活条件中，简仍然继续她爱读、爱写的习惯。不过时间不长，判决和执行死刑的命令下达了。可是她心中还有许多话要说，却无人可诉，只有纸、笔是她唯一的倾吐和安慰。

    囚犯临刑前，只要有可能，都会设法和亲人、朋友告别，赠送珍贵的礼物。苏格兰的玛丽·斯图亚特（Mary Stuart, Queen of Scots，1542—1587）赴死前夕，不但以极其平静的态度与身边忠诚的仆人共进最后的晚餐，写了遗嘱和几封信，还分送礼物——“指环和宝石，金项链和花边，一些曾经点缀过、丰富过她昔日生活的精品”（斯蒂芬·茨威格：《玛丽·斯图亚特传》）。法国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死前送的也是平日她最喜欢的首饰、衣物。简·格雷赠送的同样是她最喜爱的书。当她发现她的那本希腊文《圣经》的末尾有几幅空页，便在上面写了这样几行给大她14岁的堂姐凯瑟琳·格雷（Lady Catherine Grey，1540—1568）：

    “我送你一本书，好心的姐姐凯瑟琳，虽然书的外部没有烫金，但书里面的东西要比珍贵的宝石还有价值。亲爱的姐姐，这是主的律书，是他留给我们这些可怜之人的临终遗言，会引导我们走向永乐之路，只要你以善良的心去读，并怀有真诚的愿望，它会带着你度过永世不朽的一生，致死都会教导你生活。”

    简·格雷的死不仅在当时，甚至直至今日，都引起广泛的同情：一个不喜欢、也不懂政治的娴静安祥的女孩，本可以毕生都在她所爱的书籍的海洋中畅快地遨游，如今却死在人生的花季。而且那个残忍的“血腥玛丽”故意让刽子手当着简的面把她的丈夫押出去砍头，然后把他血淋淋的尸体运到简所在的塔里。最后，才把可怜的、饱受惊吓的简拉去受刑。

    简由神父陪同走上断头台后，刽子手告诉她站在哪里，她只回答说：“我求你快把我的眼睛蒙起来。”她开始跪下，然后犹豫了一下，说：“我死去之前你会把它取下吗？”“不，夫人。”刽子手回答说。于是，简用手帕把两眼围了起来。只是这样一来，她的纤细稚嫩的手无奈地去触摸前面的垫头木，一时怎么也摸不到，显得很焦急。“它在哪儿？我该怎么办？它在哪儿？”她问，声音有点儿颤抖，站在周围的人一时慌了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一名旁观者”爬上断头台，帮她对正垫头木。她最后的话是：“上帝呀，把我的灵魂托付给您。”法国大画家保罗·德拉罗什创作的《处死简·格雷夫人》（The Execution of Lady  Jane Grey）描写了这样的画面，这个场面是多么让人揪心。何况据说临刑前，简哀怨地说：她根本就不想当女王，想让她当女王的是她的双亲。她的父母把她推上王位，也把她推进了刑场。怎不更让人神伤？

    真的，简不想当女王，她只想读书。描绘简·格雷的画作不少于一百幅，但内容就只有她的死和她的阅读两类。她的死很简单，都是一个样；至于她的阅读，有在书桌前读的，有在窗子前读的，有在草地上读的，有在狱中读的，当然也有她读时阿谢姆在旁边的画面。

    如今，这个爱读书的人已经永远离开人世了，人们只能从心底里怀念这位可爱的爱书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