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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1年06月01日 星期三

    《走不出的风景——大学里的致辞,以及修辞》一书集苏力先生于北大法学院院长10年任期内之各种致辞,一洗官腔套话之陈腐,耳目一心脍炙人口,更有专文讨论大学修辞与政治修辞。全书行云流水般呈现出苏氏为师、为官、为学、为人之风格,既有“铁骨铮铮”,又不乏“温情脉脉”。

    燕园六月,走不出的风景

    《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06月01日   16 版)

        决心总是比践行容易。这首先要负责任地思考,认真对待自己在每个公众场合的发言。即使非常仪式化的场合,即使高度单一甚至重复的话题,也力求通过自己的眼光和创造力来避免或减少无意义的重复。这是教育者和学人的天职。没有自己的理解和发现,只是真诚地重复,哪怕是普遍真理或普世价值,那也只是信徒,而不是学人。

        还不能仅仅是学人,院长有教育者和学术教育机构领导者的责任。不只是表达个人的专业学术观点,他必须有相对开阔的政治、社会和学术视野;不能局限于专业和职业,他要尽可能从其他角度关注一些看似熟悉的人和事,研究因种种原因未获得足够关注的一些比较重大的问题,重新理解那些理解过了似乎已有定论的问题。所有这些追求最终必须附着于有效的表达,针对特定受众,让人听懂,听进去,给人哪怕是些许启发或感触。否则,就不是交流,而是自说自话。

        这也是履行学术领导责任。创造学术氛围,争取学术尊严,这也是其中之一。反对大学行政化、官僚化,其实不全是甚至主要不是政府或别人的事;最简单的,就是从自己做起,从日常说话办事做起,力求把每一天的日常、每一项常规活动都变成思考甚至研究的对象。否则就是推卸责任,正确的追求就成了口号或姿态,变成用作媚俗的另一个道德高地。崔永元是通过自己的说话,而不是通过号召,改变了当代中国电视主持人的腔调;王朔和冯小刚在各自行当中也是如此。

        即使是说话,长期努力,也会超越“解释世界”,异化为“改造世界”。副产品就是这本小书。

        ——苏力

        走不出的风景

        2004年毕业致辞

        2004/6/16

        刚才,我是有意从湖边走过来的,想看看细雨淋湿的未名湖,淋湿的这个下午。

        每年这时候,校园里都纠缠着留恋:睡在你上铺或下铺的兄弟,暗恋了数年的某个同学,“学五”或“农园”,“必逃的选修课和选逃的必修课”,对了,还有贺老师,以及那已成为你青春之象征的湖光塔影。

        但年轻人往往多情又无情,敏感又迟钝,执著又漂浮。四周有太多鲜活的诱惑,未来则灿烂得令人眼晕,匆忙的你也许正忙着“毕业前一定要做的10(或20)件事”,或是哼着郑智化的“用一辈子去忘记”,一边在“一塌糊涂”上贴一张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也决心把别人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帖子。也许你没有时间细细感受一些因熟视而无睹的东西,你的一些风景。

        因此,我们把张文教授和盛杰民教授的退休仪式放在你们的毕业典礼上。他们不仅是你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他们也曾同今天的你一样年轻,一样的激情洋溢。在为法学院、为我和你的成长贡献了自己全部华年之后,他们打算悄悄地离开。他们比徐志摩更懂得“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但许多时候是不允许悄悄别离的,否则,我们就太不仗义,会感到愧疚。我们希望把这一天变成他们人生中温馨的一天;借此,不仅表达你、我和法学院对他们的感谢,祝福他们健康、幸福,希望两位老教授能从你们身上感到一种欣慰和满足。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们能从这一刻感受到一种期待和责任。

        我还想提一下你的父母。几天前进城,路过两所中学,看到一些中年人在校门前林荫间溜达,我突然意识到这是高考的日子,不禁眼睛有些发涩。

        四年前或数年前的一个焦灼季节,在座许多同学的父母也经历过这种焦灼。而今天,在你的毕业典礼上,我又看到了他们,拿着相机,笑容比你的更茂密,比你的更阳光;尽管更多同学的父母没来,或者说,没有能来。

        我没打算神话你的父母,神话“养育之恩”。这是“欠了儿女的债”,普通百姓说;而今天的你也许会调侃地引证《婚姻法》第21条。我提起你们的父母,只因为他们大多是普通人,也因为他们是我的同龄人。在你今天这个年龄,他们是知青、士兵、工人或农民;有的至今如此,有的今天则已下岗或“提前退休”了。他们许多人没机会进入大学校园,更不用说北大校园;大学是他们许多人一个永远的梦,一个醒时的梦。至少部分因为这个梦,你从小就承载了他们的追求:也许你因此没能看上某部电影或电视剧,失落了一份童年或少年本该享有的快乐;也许你挨过骂,甚至挨过打,因为某次考试成绩或者一次恶作剧。而此刻,你是他们的骄傲,满足了他或她那难免的一点虚荣……

        你是他/她这一生最杰出的作品!

        明天,你或许坐在建国门外某间写字楼,从深茶色玻璃墙后,俯瞰窗外的车流,无声涌动;也不无可能,后天,你会在谈判桌上同外国同行谈判投资甚或并购索尼、宝马或通用……

        但是,玻璃墙隔离了城市的喧闹,会不会也隔离了你对城市以外的感知?成天的飞来飞去会不会令你疏远了土地,走南闯北多了会不会什么都看不到了,或懒得看了?成堆的文件让你变得更务实了,但会不会也让你变得漠然?严谨的法条让你的思维更像法律人了,但会不会使你的判断不像普通人了?不错,知识改变命运,也确实改变了你的命运;但如同从老子、卢梭到王朔和波斯纳说过的那样,知识也会败坏人的纯朴天性。

        知识不可能消除你的困惑和烦恼。你不可能拿着法理学要点去面对生活;“法律信息网”中也没有诊治人生的良方。午夜律所加班归来,打开房门,打开电视,你是否会感到孤独,或有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恍惚?而且,你们还有时间,或还有心情,同你的父母对话吗?说得更俗一点,你会不会忘了自己姓什么?

        如果遇到一些就是“找不到感觉”或是“剪不断理还乱”的问题,无论是个人的还是社会的,我建议,你可以甚至应当问一问你的父母,或设想一下他们的可能回答,即使他们的言词不那么雄辩,不符合教科书上的定义,甚至不符合什么“历史潮流”。也不是说一定要听父母的话,那不可能。但如果你要真正做大事,不只是当个“知道分子”,那么起码要能同你的父母对话;你们要能理解他们的好恶,他们的情感,他们的愤怒和担心,他们的直觉、想象和判断,甚至他们的错误和平庸。否则,谁能指望你有能力同无数普通人对话?而你的成功,又能与谁分享? 

        你将为之服务、将捍卫其权利的,最终说来,就是他们,而不是什么抽象的正义。那个在你的教科书中常常出现的神圣的“人民”,说具体点,就是他们,就是像你父母这样的人——一些看起来不那么成功或受过挫折的人,一些聪明、才华、运气都不如你的人,一些虽关心他人但更关心自己和自己孩子的人,一些在生活跋涉中似乎失落了理想的人,一些分享了人类种种“弱点”或称之为“人性”的人。

        而多少年后,你可能发现,你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们构成了这个社会的风景,你的风景;不可或缺。你行动的一切意义,最终由他们赋予;成功与否,也由他们说了算。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并不只是儒家的一种政治理想,其中或许还隐含了一种,甚至是唯一的,真正理解你人生事业的进路?!

        同学们,在这湿淋淋的、难得的沁凉夏日,在这浓荫如云、烟雨朦胧的未名湖畔,加上毕业、青春和别离,我想,任何人,哪怕是一个“愤青”,也会神奇地“小资”起来……

        我也如此。

        但不要说,明天起,你将独自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大道青天,绵延于你身后的,仍然是这个熟悉、朴素且庄严的风景,一个你永远走不出的风景!

        你得是有出息的孩子

        2005年毕业致辞

        2005/6/29

        20多年前,和你们一样,我在北大过着一段悠闲得令人惭愧的日子,一段努力无所事事的日子;没有时间的概念,我愿意、好像也可以永远这样地赖在这里。也知道毕业这个词,但它没有体温;直到有一天才残酷地发现,大学也会毕业的。于是,改邪归正,从春天开始(那时还不用自己找工作),不再上课,不再到图书馆占座,茫然地,一心一意——毕业ing。

        今天,你的这个ing也走到了g,黑色的学位服凝重在你身上……

        不要说你们伤感。伤感不是青年人的专利。静下来,写这段讲话的时候,其实,我,我们这些看着你们长大的老师,也一样伤感。并且年年如此。岁月没有让我们的心长出茧子,我们只是学会了掩饰,也善于掩饰。我们不再表达;伤感之表达是青年知识人的专利,我们知道。

        “多情自古伤离别”。但离别会让你想一些来不及想的事,说一些本不会说的话,让没心没肺的你第一次品味了甚至喜欢上了惆怅,或是让滴酒不沾的你今晚变成了“酒井”法子。如果没有这样的离别,人生会多么乏味!问一问今天在座的王磊老师,还有刘燕老师、沈岿老师,还有今年毕业的凌斌博士、李清池博士,他们自打本科进来,一直没有离开北大校门,或只有短暂的离开。他们的本科或研究生毕业都不像你们今天这样百感交集,有滋有味,肆无忌惮;在他们心中,离别不过是一个暑期的开始。

        这一个暑期是不一样的,你再也“赖”不下去了。

        其实,外面的世界确实很精彩。走出大学校园,你会发现我们这个社会,这个国家,充满活力。活力并不都是美好、清新、温情脉脉的,吉他、摇滚和玫瑰花;社会中的活力常常很“糙”,更多野性、欲望和挣扎,还有你们要时时提防的贪婪、阴谋和背叛—— 一如桑德堡笔下的《芝加哥》。但这就是真实世界的活力,伴随着小麦颜色的农民工、水泥森林和汽车尾气中灰蒙蒙的朝阳,我们这个民族的身姿在这块土地上崛起。

        想一想,为什么最近美国和欧盟会对中国的纺织品出口设限,还一再要求人民币升值?为什么近来小泉等人总在那里惹事,搞些小动作,没什么技术含量,搞得“中国人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海峡对岸,连战来了,宋楚瑜也来了;阿扁没来,但很憋气,知道迟早也得来。我们周围也还有一大堆问题,贫富不均、发展不平衡、污染、腐败和不公。有同学可能还没找好工作,没有“签约”;签了的,也未必满意,还想着毁约。所有这些问题,都让人烦心,让人不爽。但有哪个时代,人人都爽?管它到哪一天,至少也会有人失恋吧?一个没人失恋的世界该多么无味?!

        换一个角度看,也许,这些问题都表明中国正在崛起,以一种任何人无法遏止的强劲活力。中国正登上一个更大的舞台,一个更宽敞但不一定更平整的舞台;这意味着你们要面对更多的麻烦,一些前人和我们都没有经历,还有待你们来应对的麻烦。你们任重而道远。

        说着说着就高调起来了。没有办法,在这个时代,我们这些人都有点,也应当有点,理想主义。还是渴望为了什么而献身,这是青春期的焦灼,也是生命力的反映。

        按照一种说法,一个男人(也许女人同样如此)不成熟的标志就是他还愿意为某种东西(包括爱情)献身。乍看起来,这好像是对我们这些理想主义者的讽刺。其实不然。这只是从另一角度揭示了生活,暴露了那种浪漫主义的理想主义的脆弱和虚妄。献身其实比较容易,也许只要一丝血性,一点勇气,有时甚至只要一分冲动。但这往往不能改变什么,最多满足了青春期那一份个人英雄主义的激情。激情过后,则往往是空虚、失落,甚至堕落。而在今天这个好像越来越斤斤计较的年代,人们连激情也洋溢不出来了。前几年,傻乎乎地,看中国足球队比赛时,山呼海啸,人潮起伏,好像还有那么一点感觉;但今天还有多少人看中国队比赛?!

        真正的理想主义往往在激情之后。它不是夏日的骄阳,而是秋光的明亮,它要经受时光的煎熬和磨砺,要能够接受甚至融入平和、平凡、平淡甚至看似平庸的生活,从容但倔强地蜿蜒,在不经意中成就自己。它常常包含了失败甚至屈辱,还必须接受妥协、误解、嫉妒、非议。它同坚忍相伴,它同自信携手。

        想一想那选择了在辱骂中顽强活下来最终为赵氏孤儿复仇的程婴;想一想在北海的秋风长草间十九年目送衡阳雁去的苏武;想一想走在江西新建拖拉机厂上班路上并保证“永不翻案”的邓小平;或只是想一想多年来养育了也许是你们家祖祖辈辈第一位大学生、硕士生或博士生的你的父母。

        这些理想当然不同,有些似乎不够崇高,不够伟大,有的,今天的法律人甚至会批评其过于野蛮或狭隘。但抽象看来,他们毫无例外都是理想主义者,是成熟的并因此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我们判断是否真正理想主义者的标准不应只是实质的,你是否认同、分享他/她的追求,是否值得你为之献身;至少部分应是形式的,即他/她是否始终并无怨无悔地追求了,是否展现了一种坚忍,一种对目标的恪守,一种我先前说过的那种“认命”或“安分守己”。

        理想不全是个人的选择;在相当程度上,它是社会的构建,基于一个人对自身能力、时代和社会环境的理解、判断和想象。你们也不例外。也许你们的理想会显得比我们的,比我们前辈的更宏阔,更高远,但那也不过是你们的能力,以及北大和今日中国,为你们展示了更多选项和更大可能性。而我们最关心的是,许多年后,在漫长的再也谈不动理想的岁月后,你能否像你敬重甚或不那么敬重的前辈那样,拿出一个作品,值得你向世人自豪——即使如同此刻站在你父母骄傲目光中的你?

        我希望你们切记,真正的理想,无论大小,无论高下,最终都要用成果来兑现,否则最多只是一个令人遗憾的、对这个世界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的愿望表达,甚至只是一通大话、一张空头支票或一个笑柄。

        我们会宽容、理解并心痛你们必定会有的失败和挫折,但我们祝福、渴望并欣喜你们成功,即使是微不足道的成功——如同当年你跌跌撞撞迈出的第一步。我们并不苛刻。

        而且,我们也有耐心。我们会在这里长久守候;即使夜深了,也会给你留着灯,留着门——只是,你得是有出息的孩子。

        而且,我们相信,你是有出息的孩子!你们会是有出息的孩子!

        你柔软地想起这个校园

        2006年毕业致辞

        2006/6/23

        不少同学是今早5点看完世界杯,巴西队5比0卒瓦 了日本队,没有睡觉,赶来参加这个毕业典礼的。有些历史时刻不能错过;我们不愿成为历史的看客,因为这一刻属于你和我。

        曾以为这段日子非常漫长,此刻都已打包存盘。四年前(也许是两年前、三年前甚或是十年前),夏末初秋,你怯生生走进这个校园。时间像刚出屉的馒头,饱满且热气腾腾;“发现你的热爱”,每一天都在心灵中占了很多空间。后来,日子渐渐慵懒起来,周而复始,“同上”、“同上”——似乎是费孝通先生童年的日记;后来就变成了对寒假、暑假以及毕业的期盼。

        但此刻,时光又一次丰满起来,每件事都很细腻和缠绵;在今晚的“散伙宴会”上,或许是未来几天的一次开怀大笑后或独自发呆时,莫名的酸楚涌动着不期而至,终于,你一个大小伙子变得比女孩还脆弱,泪水扑簌而下,甚至相拥着,肆无忌惮地哭泣……。

        六月是最残忍的;一转身,校园硬生生地拽下了一段你舍不下的青春。

        其实入学和毕业都只是人生的片刻。“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想来,在天地的眼中,这一刻不会有什么特别。只是,与之相伴的微笑和泪水表明,我们人类不完全是,或者说注定无法成为,纯粹理性的动物。我们无法超越肉身,成为自己生活的无情旁观者。许多时刻、许多地方和许多人因我们获得了特别的意义——对于我们;我们为它或他或她而感动。

        我们为自己感动:为我们的无知,为我们的年轻;为我们故意装出来的粗鲁和野蛮,为我们掩饰不住的温情与脆弱;为那个夜晚未名湖畔你野狼般的嘶吼;为那个白天“一教”门前飘过眼前的一个倩影;为“非典”时被隔离的惊惶;为院庆100周年前夜的忙碌;为连战和李敖的造访北大;为杨利伟和神五、神六的穿云登天……为了那再也不会有的、只属于你的这个集体,为了那再也不会有的、只属于你的这个离别。为所有虚度的和没有虚度的时光感动,为我们是那么容易感动而感动。或者,什么都不为,就只是感动,因为我们自恋、敏感和矫情,因为我们率性和真诚。

        在这个因市场竞争而日益理性和匆忙的年代,说实话,我希望你们保持这样一份真性情。有所追求但不刻意,渴望成功但也接受平凡,无论在学业上还是在事业上,无论从政还是经商,无论面对爱情还是面对功名。我在其他地方说过,不是一切努力都没有结果,但也不是一切努力都有结果;不是最努力的就一定最有结果,更不是努力就有一个确定的结果。不要把生活变成一项志在必得的竞赛,因为生活不是竞赛。

        因此,不要总是拿自己同别人比,无论是昨天的同学还是明天的同事,除非你想把自己往死路上逼,把自己变成别人的影子,把生活变成自己的炼狱。每个人的天分和机会都有差别。你是戴昕,你是游艺,你是田田(请允许我这样称呼庄田田同学),你们都不是刘翔;而且,即使真是刘翔,你就真的愿意天天比赛——哪怕是奥运会?我们当然希望,也相信,你们有骄人的成就;但如果没有,只是做好了自己的事,问心无愧,那就足够好了,那就是有出息。不要仅仅生活在他人的期待中,或者被北大的牌子压得喘不过气来,也千万不要把“明天北大以我为自豪”太当真。什么地方规定了北大毕业生就不能平凡、平庸甚或是失败?就不能比别人收入低,房子小,就必须有车?请记住你父母亲的话,一句老百姓的话:“平平安安就是福”。

        也因此,你们千万不要上了某些法学教科书的当,总觉得,或刻意寻找,社会或某个人欠了你什么,这里没有起点公平,那里没有结果公平。一不小心,你会把一生都用来挑剔抱怨了。生活从来就有许多偶然、意外,幸与不幸,以及许多你认为的不公平,无论是在事业上还是在情感上。但无论什么,都只能面对,那为什么不从容一些——人所谓的荣辱不惊?其实,你走进和毕业于北大法学院,虽非纯属偶然,却也并非天经地义;其中就可能有一丝幸运,而你这一丝幸运的背后或许就有你的许多不知名的同代人的失落、遗憾甚至不公平感。我当然不是劝说你们听天由命;你们一定不会。我想告诉你们的只是,愤懑和抱怨都是沙漠,山野丛莽间的杜鹃才会让你懂得什么叫做怒放;当你抱怨时,你就是在毁灭你的当下,就正在失去创造和享受生活的这一刻。如果你看不清这一点,你就不会有幸福,也不配享受幸福。

        而我希望你们幸福。

        这就是临别之际我对你们的真切希望,一个也许太平庸俗气的希望。只是也许。我并不认为庸俗,即使在这一有点庄严的场合和背景下。高谈阔论,宏大话语,你们已经听了很多,尤其是在北大,尤其是在北大法学院。但即使句句正确,连续的高亢单音也只是高分贝的噪声,会让人受不了,更会湮灭心灵的感悟。因此,每年毕业典礼上,我都没打算重复什么正义或人权,勤奋刻苦或自强不息,而只是絮叨一些小道理,希望你们幸福。似乎不合时宜,但即使是“依法治国”,又有什么地方规定了毕业典礼上院长只能说一番大道理,不能说一些悄悄话?只能豪情满怀,不能温情脉脉?

        而且,如果不是希望你们幸福,我们还能为什么工作?你们的父母又为什么辛劳?如果不是首先希望你们幸福,我们又如何追求和拓展人类的幸福?

        我,以及北大法学院的老师们,都爱着你们;除了家人,也只可能首先爱你们。也许,在这个高歌人权和全球化的时代,我的这种情感、思想和表达已经落伍,至少不那么政治正确了。但我并不惭愧和惶恐。作为生物的和社会的人,我们的感受、想象和爱其实都注定是地方性的、狭窄的,甚至是“自私”的。“孩子是自己的好”是老百姓的俗话,而我们都是些俗人。但别忘了,耶稣基督对其信徒要求的也不过是“爱你的邻人”。我坚持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才是我们真正可以实践性拓展我们的感受力、想象和关爱的实在出发点和可靠路径。

        爱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同胞,你的祖国;这其实不是一个要求,更多是一个祝福。只有在这里,你才会发现你情感的归宿;否则,还能有谁分享你的成功,或分担你的痛苦?

        无论此刻你是多么向往远方,憧憬未来,即将远走他乡,甚至漂洋过海,都请相信我,多少年过去后,你光洁的脸庞变得粗糙,纤细的腰身变得臃肿,在一个飘雪的薄暮,或细雨的清晨,永远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柔软想起的不会是图片或电影中的哈佛、耶鲁,不会是宇宙间某个遥远星球上陌生的高等生物,而只会是这个让你心疼过的校园,这个残忍的六月,这些相拥而泣的XDJM——也许还有你们的邓峰GG、郭雳GG……。

        我祝福你们!北大法学院祝福你们了!

        (本文摘自《走不出的风景——大学里的致辞,以及修辞》,苏力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4月第一版,定价:2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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