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文人要是画画写字,通常被称作“文人画”、“文人书法”。画家写文章却没有人给出专门定义。这可能就是文章的特殊性吧,它不专属于什么人,只要好,都是作家、诗人。丁方是画家,也写散文,尽管他的文字干净流利一如专业作家,但毕竟阅读时心里会有一种暗示,这是一个画家的散文,它们是别一种文字。
《为晨曦而流浪大地》是一本专门的散文结集。其中的篇什都是对中国大西北及晋北地区自然风貌、人文景观的描写。或者说,是一个画家对眼前景观溢出画框的情感抒发。由此我以为,做一个会写文章的画家是幸福的,他可以在“眼前有景道不得”时作画,也可以在画框之外记录下自己更加细腻、复杂的感受与情绪。
一个艺术家总会对世界持有个人独特的看法,有时,寻找这种独特性是一种思维的“体操”,他会固执地坚持,刻意地表述。丁方的所有文字都在揭示自己的一个强烈的审美观:北方风景是值得用一生去体验和欣赏的,古代遗留下来的胜迹抑或败迹,哪怕是一片砖瓦,都是值得珍视的。他由此开始自己的“文明”旅程,写下很多,也画了很多。
我认可丁方对大西北的向往和眷恋之情。鲁迅是浙江人,但他对北方风景充满偏爱,在鲁迅眼里,“朔方的雪”比起“暖国的雨”更是一种力量、宏阔和自由的象征。丁方延续了这样一种追求与偏爱。对西北荒原的歌赞,对历史遗存如宗教建筑、雕塑、绘画的无保留欣赏,其实是作者本人世界观、人生观的寄托和另一种表达。丁方的散文具有诗的特点,但我不说它们是散文诗,他是专注的,思考的,他试图用诗意的语言去创造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有眼前的风景,更有内心的激动与思索。
丁方的散文有两个叙述人,有时是“他”,有时是“我”,这种人称上的不同指代就文体而言并多少差异,但用“他”来抒情,说明一个叙述者的忘我境界,“他”意味着不仅仅是“我”,而是所有人都应持有和作者一样的态度,对西北,对自然,那种景仰和敬畏之情。丁方在面对荒原、胜迹时抒情时,有一点非常明显,他关注的不是现实历史的发展,而是对目前情境的理想化描述与抒发。他对人们刻意改变自然的做法并不以为然,对任何一点加入其中的“现代”痕迹都持批评的态度。如谈到陕北佳县古城时,认为“水泥高楼”的出现是“佳县古城肌体上癌变的预兆”。对晋北著名景观杀虎口出现的些许新建筑,他恨其粗陋简单,认为与古镇原有风格相比,这些新建筑毫无艺术可言。而他对古代建筑、宗教雕塑等历史遗存,则怀着虔诚的态度加以欣赏。从中,我们可以读到一个艺术家眼中的自然和历史,他自有其偏执喜好,但不乏真切之情。书中配有丁方的大量素描作品,这些作品为读者理解丁方的文字是极好的旁证。他的素描大多趋于写实,也有时,他会加以抽象变形或进行想象性创作,以表达自己的人生与艺术理想。
在欣赏自然与历史遗迹时,融入个人的发现,表达个人的感情,吐露自己的心声,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写作追求。可以说这是对世俗眼光的超越,是对庸常态度的反拨。当然,这种态度也并非是丁方独创,艺术史上不乏这样的眼光和态度。我更关心的是,依此走过三十年的丁方,如何继续他的绘画和文字之旅。如何在画布上、纸面上继续前行,并走出一条振奋人心的道路,如何在散文写作中表达诗意与激情的同时,传达出更加复杂的感情,表达更加复杂的理念,是我这样的读者对他继续好奇的理由,基于对他艺术创作态度和高度的欣赏,也对此种期待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