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文化格局的形成与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使得严肃文学,尤其是诗歌日渐边缘化。籍于此,由不平发出的坚硬的呼声,经常不绝于耳,呼唤着式微中的坚守。由此引发的一系列具有回归意义的文学行动,表现出鲜明的寻根意味。最先,这种坚守和追寻发生在年长的文学人身上;近来却大有扩张之势,进而催生着新的希望。青年诗人刘雅青和她的诗集《风中的云朵》、《身后的风景》就是这样一种宣言。
在刘雅青内心深处,当下,艺术在某种意义上正在遭受亵渎甚至践踏。“这是一个让诗人发疯的时代/铺天盖地的口水都成了诗/我在泥泞中行走举步维艰。”然而,诗人并没有颓废,“我的流星正在长夜滑翔/拖曳着永恒的光芒”(《行走的诗歌》)。诗歌走,诗人也在走。因此,赞美生命的坚强,描绘生命之花的美丽绽放,在赞美、描绘中寄寓企盼,就成为诗人格外钟情的命题之一,并且涉及多个生命领域。在这些领域里,诗人尽情泼洒笔墨,构筑意象,创设意境,在五光十色的风景中飘逸,努力实现着读者的审美期待。为此而将艺术对象装点得无比壮美,让心情变得无比喜悦。而一首关于故乡的深长吟诵,则以故乡为轴线,组合起众多富有特征的意象,形成一个联系紧密的整体,去由衷地讴歌祖国及其五千年的灿烂文化。字里行间,透现出一种军人的情感、意志和张力,“我不知道那一万匹马的悲鸣/是不是赶得上一瓢弱水的心动/边关这个词/已在你的手背生长出脉络/一条弧线划破夕阳/便是万里的迷彩”(《关于故乡》)。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诗歌,是诗人精心构建的一个艺术世界,因而造就出真正的诗歌品质:于淳朴中抒写美好,于美好中憧憬未来,然后让芬芳馥郁的诗香,带着一缕满足、熨帖与慰藉,安静地舒展在文学之魂的园囿里。
然而,诗人的情感世界,爱与痛,往往如影相随。爱得深沉,必然痛得彻底。我们能够从诗句中隐隐听到世纪性的喟叹,以及通过这一声喟叹,触摸到的诗人自觉的忧患意识与责任担当。由现实回溯历史,然后走进文化深处,这种意识和情结就表现得更为强烈:“纵贯千秋的历史/终被堆积成冢/任如织的游人踩踏/只为站在高处/感受那一刻的心旷神怡/谁会在乎/你千年的窒息”(《昭君叹》)。在这里,诗人以独有的冷静与清醒,置身在纷杂的喧嚣中,击打着一副舒缓、幽怨的行板,向社会发出尖锐的叩问:在金钱拜物教盛行的今天,究竟应该怎样发挥文化遗址的作用?问题虽然提出,但是因为受到自我解决能力的限制,却并无答案。惟有忧郁与苦闷布满恍然丛生的心头。
正因为这样,诗人的精神向度和对抒写对象的选择表现出明显的叛逆性。一向为诗人们所关注的“春天”等足以引发无限想象的东西,走出了视域,寒冷的冬天被堂而皇之地推向位首。诗人讴歌的是冬天,坦露的却是与诗并肩而立的自我人格与气质。这在《胡杨》这首诗里表现得更加明显。对胡杨,诗人没有让其承担顽强、坚韧的命意,而是把它看作浩瀚、荒凉的象征,漾动在诗行里的,不是赞美,而是对生命乃至生存的拷问。然而由于现实的被扭曲,这种拷问异常苍白。于是便有了这样一种意境:别人的白天,是诗人的夜晚;徘徊在这夜晚的,只是深深的自恋。或者穿越千年,虚拟与另一个孤独女子的对话,含泪成诗。
刘雅青的诗歌题材类型多样,立意积极向上。总体上,抒情性大于叙事性,表现手法多为借物抒情,情景交融,惯常以一种沉静的姿态,精心于心灵的回望与远眺。偶尔也会用铺张的格调掩盖忧郁与悲伤,凭借跌宕起伏的强节奏感和大幅度的语义跳跃,让诗歌生长锋芒。作为一个女性诗人,她很少以女性的意识和立场表情达意,语境、语言、语感,恰切而不事雕饰,矜持而不失张放,并且不时被移植、借转、扭曲,所创设的意境充满灵动与旷达。诗的平静外表与诗意火热的深心执手联袂,形成诗歌的基本氛围。
这大概与作者的生存环境有关。刘雅青长期生活在军营,精神、性格、气质必然会打上深深的军旅印记。当这种印记以艺术的形式出现在作品中时,其女性原本的温柔以及与此相关的女性意识,便会被刚健与孔武所淹没,进而辟出一片只有她自己才能纵横于其中的艺术天地。加上铁马金戈的熏染,她的诗作就显得非常特别。通观两部诗集,倘若诗人能够在分行列段上再讲究一些,注意创设诗歌在视觉形象中的建筑美;同时加强内在的节奏和气韵,就会使自己的作品在寓意恍惚的深邃中,进一步走向景深与精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