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洪奕家书》解读从军诗

    近期文化部和新疆区政府等共同主办的“西域遗珍——新疆历史文献暨古籍保护成果展”上，展品超过半数为孤本,许多文献是首次面世。其中，吐鲁番地区博物馆的《洪奕家书》最为引人注目。此信为黄纸黑笔书写的11列字的家书，因写信人自称“洪奕”而得名。现重新抄录、注解、标点、分段如下：

    启：违径二贰（载），思暮（慕）无宁，比不奉海（诲），夙夜皇（惶）悚，惟增恋结。

    仲春顿热，不审婆□，耶娘体内，起君（居）胜常。伏愿侵（寝）善（膳）安和，伏惟万福。

    洪奕发家已（以）来，至于西州，经今二贰（载），随身衣勿（物）并得，充身用足，亦不乏少。

    右（又）被节度使简充行，限开元七年五月一日发向北庭征役。儿今叶（业）薄，种果无因，少□向西，无日归回之日。

    洪奕今身役苦，终不辞，唯愁老彼。今者关河两碍，夙夜思惟，根（恨）不自死；关河两碍，制不由身，即日不宣。

    家书属于写实的应用文，“西州”即今天吐鲁番，所以此信对于边塞文化和吐鲁番学都很有互证价值。笔者好事，试着以此家书与吐鲁番学中同时期（唐朝）从军诗作了比对阅读，有点心得：从军诗一般抒发单一的情感，而洪奕家书则是酸、甜、苦、辣俱备，感情世界全面、逼真和细腻。

    1、酸：边疆松懈、战事无期。

    陈子昂的《感遇》三十八首中的第三十五首：“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这首诗属于“汉魏风骨”的从军诗，从内容上，同一般的礼赞诗篇不同，本诗是讽刺边疆守备松懈、不忘历史教训的内容。最后一句是说“谁说没有忘记历史教训，这些教训已经成为历史的尘埃而被人们淡忘了”。唐德刚先生的著作《历史的尘埃》书名则受此句影响。而家书中的“种果无因，少□向西，无日归回之日。”则是从一名普通士兵的角度表达了对于将帅指挥无方的怨言和自叹，可以印证此句。

    2、甜：行伍之间、以苦为乐。

    诗僧皎然《从军行》五首中的第二首：“韩旆拂丹霄，汉军新破辽。红尘驱卤簿，白羽拥嫖姚。战苦军犹乐，功高将不骄。至今丁零塞，朔吹空萧萧。”

    皎然是一名会作诗的和尚，本应出红尘、戒杀生，但他却热情讴歌卫国将士以苦为乐的高尚情怀。这首诗曾引起过一些争议，认为“战苦军犹乐”是和尚想当然地乱写。其实，我们通过家书中洪奕的“随身衣勿（物）并得，充身用足，亦不乏少。”一句，在叙述中一改思念和失落的情怀，反映了他对于目前生活的满意和高兴。这就能够细致真实地体会军人的容易满足的可爱一面，从而回答了上述疑问。

    3、苦：酷暑难耐、行军辛劳。

    岑参的《武威送刘判官赴碛西行军》：“火山五月行人少，看君马去疾如鸟。都护行营太白西，角声一动胡天晓。”

    岑参是盛唐最富盛名的边塞诗人，这首送别的从军诗刻画了判官刘单不顾酷暑为边疆辛苦劳形，很是感人；但洪奕对于“苦”的描写从“顿热”的此时却想到问候体谅双亲（耶娘），也尤为感人。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火山五月”是说天气非常炎热，甚至有物候学家多次考证，并引证李白的“五月天山雪”来证明此句有误。其实，洪奕家书的“仲春顿热”，“仲春”是指农历二月，这反而能够支持这个观点。因为火焰山同天山不同，由于特殊的地理要素，异常炎热。

    4、辣：穷兵黩武、愤恨讽喻。

    李颀的《古从军行》：“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此诗通过拟古的形式，表达了对唐王朝穷兵黩武的好战的不满和讽刺，最后一句说“每年牺牲无数将士，只是为皇家换回几粒进贡的葡萄。”行文酸辣老道，寓意鲜明深邃，这是从军诗里思想性最强的诗篇之一，很是罕见。但洪奕家书里的“根不自死”和“制不由身”的愤恨无奈、欲言又止，表达了同样的主题。如今对比读来，依然引人深思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