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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1年04月20日 星期三

    书的孤本

    墨白 《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04月20日   03 版)

        在我最初学习写作的时候,我积累了十几本记事的本子。

        我把那些本子装订成书籍的模样,自己设计封面,封底上有定价,环衬上还有版权页。那些“书”大多都是由作家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等等著名出版社出版的,《偷天集》、《域外三日》、《裸体集》、《味精》、《佐料》、《梦》等等。

        但那绝对都是世间仅存的孤本。

        1980年的7月,我在淮阳师范学习了两年之后,毕业分回了故乡的小学,从此,开始了我在那里长达11年的教师生涯。最初的半年,我到离我们镇六里路的阎庄中学去实习,因为学校里没有住室,我就被安排在和学校一墙之隔的农户家。学校没有食堂,我就一个人生炉子。同时带在我身边的,还有一个篮球和一箱子书。

        宁静寂寞而孤独的乡村生活,几乎融化了我的半个人生。我对那里的一切,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块砖一片瓦,一条腥臭的小水沟,邻居一句恶毒的咒骂声,我都是那样的熟悉。我知道那是我的哪一块骨骼,是我的哪一滴血液。有时,我躺在家中二层的小楼上,从街上走过的人说一句话,或者咳嗽一声,我就知道他是谁,他的一言一行,他的一举一动,即使闭上眼睛,我也能想象出来。

        我的故乡是一个非常古老的镇子,太多的民间传说像夏日的地汽一样,在阳光里不停地摇晃,就像一些不散的灵魂,常常聚在你的身边,你赶都赶不走。当然,那里也经历了在我们这块土地上所经历过的一切,每一次的政治风云,都会像海水一样从远方汹涌而来,把她淹没。一丝又一丝的人生苦难,浸透了她的每一个毛孔,生生死死,悲欢离合,涂满了她身体上的每一片空间。这就是我熟悉的镇子,这就是后来常常出现在我的小说里的颍河镇。

        但在出现在小说里之前,这个镇子最初先来到了我的那些自费出版的图书里。我在那些书里,记下了我最初的感受,记下了在那里发生的,我所见到过的和听说的许多事情。后来,那些大都被我写进了小说。

        我的小说处女作《画像》的草稿,就记在《偷天集》里。

        是的,我在那个乡间中学里度过了一个秋天和半个冬天,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写那些笔记,开始作那些书的。那个时候我真的是很孤独,在寂静的乡路上,我有时走得更远一些,有时到那条河边去,那条后来常常出现在我的小说里的颍河边去。沿着那条河,我可以回到那个镇子里去。那个时候,镇子里还住着另外一个写小说的人,那个人就是我大哥孙方友。我常常渴望着回到那里去,和大哥进行一些交谈。和大哥交谈,会给我增加一些写作的勇气,我把那些勇气化成小说寄出去。你知道,那个时候往外投稿不要钱,都是邮资总付。我一直投稿,不停地投稿,我把我投出去的稿子都记在一个本子上。

        1983年即将消亡的最后岁月里,我接到了来自有着神秘诱人的泼水节的故乡的邻里之帮,那座闻名于世的锡都的小小的信笺。那信笺,带给了我一阵亚热带森林里的春风,我闻到了香蕉菠萝的香味。但在我的记忆里,那个冬天是寒冷的,我和那位老人居住的院子是寒冷的。那位终日坐在阳光里晒太阳的雕刻一般的老人,带给我一种人生的忧虑。我在阳光下为他画像。他像一台机件老化的机器,在我的感觉里喘息。他当年高大的身体,如今像干皱的胡萝卜,他望着树梢上那片没有来得及飘落就被树枝刺穿了胸膛的枯叶沉思。三年胡宗南手下的少尉排长,四年华山寺院里的木匠,20年的公社社员,79年的岁月,在他咳嗽的一瞬间完成。日子无处可寻,像从他刨子里刨出来的刨花,而后又被热烈的火所燃尽。

        我在他忧虑的笼罩下,等待着刊载我处女作的杂志的到来,然而她不理解一个文学青年的心,迟迟不肯前来于我相会。我在昏暗的油灯下看护着病重的老人,吊针里的液体像一滴一滴地注入了我的心脏。我时刻等待着那阳光升起来穿透我的忧虑。

        1984年元月下旬的某日,大哥孙方友来到了我的住所。他给我带来了一封一位名叫阿坚的女士从花城广州寄来的两张《南风》文学报。那一期的《南风》上刊登了一篇题为《画像》的小说,作者署名墨白,出版日期是1984年元月15日。但使我有些不快的是,为《画像》插图的梁荣先生,没有弄清文中描写的是北方农村冬天里的故事,他让我的主人公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衫,可这已经够让人高兴的了。

        当我披着一身阳光走进老人的病房时,他已经在半个小时前,刚刚结束了漫长的人生旅途。这不是小说,但这巧合很难使人信服。然而,这是事实。

        在安葬这位老人的时候,我把这篇《画像》当作一篇悼词对众人读了。我不能不承认这是一篇虚构的悼词。然而,这悼词却使我终身难忘。我为一位平凡的老人写了一篇祭文,这祭文将影响我的一生。

        后来,我数了数我的投稿记录,这篇处女作,是我投稿生涯中的第296封。而声称在1月15日出版刊登我小说《远行》的《个旧文艺》,因为某种政治原因,在三月初才来到了我的手里。那时,先前我闻到的那股香蕉菠萝的香味,早已散发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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