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建造常识”到“再造文明”

    出版界从2010年开始兴起的“老教材热”至今仍在持续：开明出版社再版的民国教材《开明国语课本》深受市场欢迎，以至当当网、卓越网上多次卖断了货，淘宝网上有的商家甚至以十倍于该书原价的高价叫卖。民国老教材如今为何受热捧？我认为，除去“怀旧”等因素之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年的老教材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建造了与今天差别不大的常识，而且对这些常识的表达更具人文情怀。这对当代的读者而言，是一种惊喜、也是一种震撼。这个发现，正是我在阅读毕苑女士的《建造常识：教科书与近代中国文化转型》一书时得到的启发。

    《建造常识：教科书与近代中国文化转型》以中国近代教科书为焦点，从文化史的视角探察近代中国文化转型。全书31万字，主要介绍了晚清社会文化背景下近代教科书如何诞生，其编审制度怎样形成及演变，近代教科书在塑造近代国民意识和培养科学观念上的贡献等。该书观点新颖，所引文献资料非常丰富，行文中所举案例生动活泼，很有说服力，是一部研究近代教科书及近代文化的优秀作品。

    与之前很多研究教科书的著作不同，该书将“建造常识”作为论述的中心点，这样的研究视角非常犀利，也很难能可贵。该书认为，近代教科书的出现和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建构起了近代中国人的常识体系，打造了近代中国人的文化模型，其文化价值值得深入发掘。

    读完全书后，我在震撼感慨之余，也跟随作者的思路作了延伸思考，终于发现了近代教科书在为国民“建造常识”之上更为重要和丰富的历史文化功能：

    一是开启民智。近代教科书翻译介绍诸多西方近代科学知识和学术观点，是对传统的以读经论道为主要内容的旧学的极大冲击。当时的国民开始知道，不仅“四书”、“五经”是学问，数理化生光电，甚至花鸟草虫也有大学问，人们开始接触到全新的知识体系，有了新的观察事物认知事物的视角和思维，对于整个自然界、人类社会乃至人本身都有了新的认识，由此可知近代教科书在开启民智中的巨大作用。诚如中华书局的创办人陆费逵所言：“我们希望国家社会进步，不能不希望教育进步；我们希望教育进步，不能不希望书业进步；我们书业虽然是较小的行业，但是与国家社会的关系却比任何行业为大。” 

    二是重塑价值。近代社会的历史巨变和社会转型自然会引起人们价值观念的转变，这在近代教科书领域表现最为明显的是修身教科书。当时的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文明书局、彪蒙书室、群学社等出版机构都采用出版新式小学、中学修身教科书来传扬守法、勤勉、正直、宽容、义勇、谦逊、进取等为人处世的道德价值观念。修身教科书在继承传统的仁义礼智信、忠孝节义等传统道德的同时对其有所修正和突破，对于诸如三纲五常、忠君思想等不合乎时代潮流的道德价值观念做了弱化或抛弃，甚至出现了“军国民教育”和“公民”教育的内容。根据汪家熔先生的研究，当时的修身教科书数量和种类都很多。如此大量的编辑出版修身教科书，可见当时志士重新塑造国民价值观念的急切心理。

    三是社会启蒙。近代教科书从19世纪末开始萌芽，发展到商务印书馆与中华书局双雄并峙，再到20世纪30年代末逐渐趋于平庸。这一时期正是中国社会转型的关键阶段，清末新政、废除科举、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等一系列的社会运动频繁发生。促成社会巨变的思想推手主要有《事务报》、《新青年》、北京大学、商务印书馆，而商务印书馆的思想推手作用一方面表现在其大量译介西方新思想、新著作，另一方面即表现在其出版发行了社会影响巨大的教科书，这些教科书所介绍的新的思想观念深深触动一代代年轻人的心灵，其社会启蒙的功能自然不能忽视。

    四是再造文明。传播普及西方科学知识，建立近代知识体系和教育制度，广泛介绍西方有影响力的社会学术思想，重新塑造新时代的价值观念，这一系列工作正是近代读书人在“睁开眼睛看世界”之后所做的重新创造中华文明的努力，这一历史伟业堪称是“再造文明”。近代教科书的作者、出版人、出版机构正是用一册册教科书参与了这一伟大光荣而又艰难的历史创举。时至今日，“再造文明”伟业尚未完全成功，但先贤们的奋斗和成就不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