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和飞越内心的河山

    当向辉把她的长篇小说《背着你飞越江河》交到我手上的时候，说实话，我有些忐忑，偏安江南一隅的我，怎么能真正领略作者笔端的大漠、戈壁、湖泊、牧场、草原？怎么能真正读懂这位新疆来的汉族女子内心别样而丰饶的河山？但不管如何，我愿意跟着作者走进那片辽远而广袤的河山。

    《背着你飞越江河》是作者在文学上的一次精神返乡之旅。这是一次必须穿越半个多世纪的时空，同时还须背负着两代知识分子移民的生命和灵魂“重量”的旅程，要“飞越”这样一次漫长而且有些沉重的旅程，即使是对向辉这位来自新疆的汉族女子来说也实非易事。作者必须克服地域、文化、思想、情感等重重障碍，所幸的是作者成功地抵达了那片广袤而丰美的生命与灵魂的栖息之地。

    这是一次漫长而奇妙的旅程，作者不仅引领我们饱览了新疆这片土地上令人迷醉的自然风光和丰富多样的历史文化景观，更让我们结识了那片土地上有着独特生存体验和精神气质的人们。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背着你飞越江河》是一部关于女主人公红玉的女性成长小说。这个年幼时就拿着石块砸碎穿衣镜的女孩——一个不肯轻易认同镜像中的自我形象的女孩，似乎注定了在其生命和精神的成长过程中会充满着矛盾与挣扎。在理想与现实、爱与被爱、世俗生活和精神生活、自我的寻找抑或放弃之间，选择妥协还是抗争，这是许多知识女性都会面临的艰难选择。红玉决然选择了一种毫不妥协的抗争姿态。但是在世俗生活的乐趣和精神生活的探索之间还没有找到微妙平衡的红玉，在寻找理想爱情和自我实现的旅程中，注定会走上一条荆棘丛生的路途。渴望像雄鹰一样自由飞翔的红玉，必须像传说中的雄鹰那样，在其生命的半途中经历一次脱喙换羽——涅槃般的重生。唯有如此，红玉才能在她漫长的生命之旅和灵魂的自由飞翔中，走得更远飞得更高。在众多的女性人物中，最打动我的其实是红玉的母亲李钺。这个既要干着男人的粗活又要操持一家老小的柴米油盐，平日里动不动就扯着大嗓门，时不时发泄一下牢骚怨言的女人，这个在艰涩的生存重压下，几乎丧失了女人该有的一点妩媚的风姿与风情的女人，却给人留下了深刻而难忘的印象，虽然在小说中她的存在似乎只是诗意的精神生活的一种陪衬。但我想只要知晓生活底色和况味的读者，一定会被这个人物形象的真实和质朴所打动。小说中其他众多的女性人物，无一不闪耀着人性底色中良善和美好的一面。

    正如学者王锡荣所言，“这部作品的力量来自于扑面而来的理想与激情对庸常生活的抵抗和超越”。在一个知识分子纷纷与现实和解甚至背叛的年代里，在许多作家匍匐在现实泥沼里无法自拔的时代里，《背着你飞越江河》的作者却高扬起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旗帜，给当下的文坛吹来了一股大漠的雄风，引来了一泓纯净的天山雪水。

    在新疆知识分子移民形象中，唐涛是塑造得最为成功的一个人物形象。这个来自楚文化发源地之一的湖北汉子，始终洋溢着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精神气质。在一个精神禁锢和物质匮乏的年代里，鲁迅成为了他的精神偶像。这个自愿来到新疆的湖北汉子，像大漠中坚守屹立三千年而不倒的胡杨树一样，以灼热的生命热情和执着坚毅的理想精神，在艰涩的生存境遇中努力超越庸常的生活，力图抵达他理想中的精神高地和灵魂家园。正是对西域文化和历史的执着迷恋，才支撑着这位年过花甲的学者完成了生命的壮举和奇迹——尼雅遗址的考古之旅；正是对新疆这片土地充满着热烈而深沉的爱恋，才使这位血管里已经流淌新疆血液的大漠汉子写出了《太阳属于新疆——献给热爱新疆的人们》——一首雄浑与柔美、自然与文化、历史与现实浑然于一体的现代抒情长诗。正如十分了解唐涛的萧依依评价的那样：他是一个有理想的浪漫主义诗人，一个有独立思想的学者，一个沙漠中孤独的行者，一个懂得宽恕的朋友。

    小说中巴腾特尔这个寓意“奔跑”的少数民族汉子，热爱自身的民族和文化，却又不愿封闭在自身民族和文化的单一性里，渴望通过吸收人类各民族的优秀文化，去探索和创造人类丰富的精神宇宙。他生命旅程中的每一次远离与返归，都是他自我与灵魂的一次洗礼和超越。我以为，巴腾特尔是作者为了对抗和超越现实而塑造的一个具有图腾符号般意义的人物形象。

    作为在新疆生活了30多年的知识分子移民的后代，“混血”的新疆给了作者各民族多元文化的滋养。《背着你飞越江河》是一部在文体、结构和语言上有着自觉追求的小说。作者尝试着将汉文化和新疆各少数民族的多元文化进行糅合性的创造。

    小说中中国古典爱情传奇的叙事传统和少数民族民间的神奇爱情传说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浸润了中国传统古典诗词的语言，融合着西域历史文化和现实的现代抒情长诗《太阳属于新疆》，还有许多新疆各少数民族美丽动人的传说都始终贯穿在文本中。如果没有中国传统和现代文化的根底以及对新疆各民族多元文化的深刻了解，要想把那么多不同的文化因子自然地糅合起来确实是很难做到的。作者力图要把新疆多元文化的“混血”特质“自然”地呈现出来，但我以为一部作品承载过多的文化元素，反而会被禁锢在“文化”的束缚中而无法抵达文学作品自然和本真的境地。

    小说作者曾在《失衡的游戏》这部文学对话录中，对中国女性文学写作中存在的诸多问题提出过质疑与批评。《背着你飞越江河》可以说是作者用自己的文学创作实践，对多年来的文学理论思考的一次回应。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作者身在学院,却不甘始终被体制性的规定所束缚，也不甘让自己的躯体与灵魂被牢牢地钉在学术的十字架上，这个身体虽然离开了新疆，但血管里依然流淌着新疆“混血”血液的汉族女子，用一种令人感佩的方式完成了一次精神故地的重返之旅，这是诗性灵魂的一次自由的飞翔，更是一次充满激情和理想的飞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