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七月派”诗人鲁藜,不仅因他是当年“胡风分子”中职级最高的一位诗人,从天津一解放,就担任市文学工作者协会主席(作家协会前身),也不仅因为他的妻子王曼恬曾是毛泽东的远房亲戚,其父亲王季范,系毛泽东姨表兄弟。更因为鲁藜与上海有缘,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在上海开始走上革命与创作之路,且早期的诗集大多在上海出版。幸有天津之行,看到了一些关于鲁藜的资料,就他早期的几部诗集,谈些出版史料上的想法。
鲁藜原名许图地,1914年生于福建同安县。三岁随父母搭上一条小舢板,漂洋过海去了越南。1932年16岁的他护送病重的父亲偷渡回到祖国。之后,他从厦门来到上海,在陶行知创办的“山海工学团”内担任夜校辅导员,参加进步团体“左翼教联”。同时,他开始文学创作。第一次用笔名“鲁藜”写出诗歌《我们的进行曲》,刊于上海《读书生活》第三卷第十一期;又写出《在行列中》,刊上海《生活星期刊》,第一卷第二十期。通过司马文森等介绍,加入“左联”的作家行列。在一次纪念普希金逝世一百周年的集会上,鲁藜巧遇邹韬奋,韬奋高兴地握着他的手,向周围朋友们介绍说:“他就是诗人鲁藜啊!”诗人的头衔,给了鲁藜极大鼓舞。
1938年,他来到延安,开始了创作上的又一个高潮,写下大量诗歌。1943年7月,胡风主编的《七月诗丛》第一辑将鲁藜以前所写诗歌编为《醒来的时候》,由桂林南天出版社初版印刷三千册。1947年1月,由上海希望社再版印刷二千册。胡风为此书所写的一则广告中称:这是“天真的诗,沉醉的诗,美梦的诗,是发芽于最艰苦的斗争里面,发芽于最现实的战斗者的坚忍不拔的心怀里面。”诗集共选诗二十八首,其中写于清凉山下、延河水边和抗大野营里的组诗《河边散歌》十首,是胡风从他这组四十多首短诗中,“砍去大约四分之三”,先选刊于1939年10月重庆出版的《七月》杂志第四期上。刊物出版时,作者正辗转于晋察冀的那些山坡呢!几年后回到延安,才读到这期《七月》,“不能不深深地感动,这位编辑像拓荒者那样对待我的敢于有所创新尝试的诗稿”,鲁藜后来如此说。此诗发表后,在一次诗人会议上,“谈到这些小诗的时候,除了仅仅一位诗人是例外,全体都断言那不是诗,把那样浅薄的东西发表了,而且放在第一篇,实在非常可笑”。由于对诗的态度的差异,这些诗遭到了诗人们的非难。而胡风力排众议,坚持不惜余力举荐青年诗人。他说:“事实上我们就是在一种‘成见’的艰辛里跛着脚走了过来的。”
原先鲁藜并不认识胡风,是延安散文家李又然热情地将鲁藜的诗稿寄给武汉的胡风先生,才得以在《七月》刊出。由此鲁藜与《七月》结缘,把胡风视为引导他写诗的良师挚友,开始有了通信联系。一直到1949年天津解放,胡风从香港去北平时途经天津,两人才见了第一面。《醒来的时候》作为鲁藜的第一部诗集,虽显稚嫩,却有不少朴素而富哲理的诗句,如“而年青的星奔出来/天空永恒地飘走着星/飘流着星的喜耀”(《星》);“如果不是那/大理石般的延河一条线/我们会觉得是刚刚航海归来/看到海岸,夜的城镇底光芒”(《山》)。那首写于1941年9月的《醒来的时候》,更是精短形象:“我是萤火虫吗,在山谷间提着灯火/我是黑风吗,在山脉上奔流。”
之后,胡风主编《七月文丛》,选编了鲁藜的诗集《锻炼》,1947年由海燕书店初版印刷一千五百册。1949年12月再版印刷二千册。由于编《七月文丛》时间仓促,胡风“只是为了赶着出版上的机会,挑出了四首较长的叙事诗合为一本”。这些诗,创作于1940年至1944年间,以第一首诗《锻炼》为书名,另有《一个新战士的故事》《一个同志的死》《老连长和他的儿子》。诗人兼诗评论家阿垅当年即写有《〈锻炼〉片论》,全面论述了集子中的四首诗,指出无论是写知识分子的成熟,写农民战士的成长,还是通过死亡显示更强大的生命力量,或者对骨肉亲情的讴歌赞美,都使诗人的乐观主义、理想主义的人格得到升华。
1948年,胡风在上海计划编《七月诗丛》第二辑,选目中有鲁藜的《星的歌》,胡风还为此写了《跋鲁藜底〈星的歌〉》一文。不知何故,《星的歌》被移入《七月诗丛》第三辑,而第三辑始终未见出版。胡风的跋文于1950年8月载入他在作家书屋出版的评论集《为了明天》。一直到1954年5月,《星的歌》才由新文艺出版社初版印刷一万四千册,却不见胡风的跋文。可见那时风雨欲来,胡风已自身难保,日子一日难甚一日。在此之前的1953年5月,鲁藜的另一本诗集《时间的歌》,由新文艺出版社出版,初版印数七千册。这后两种诗集的出版时间,所见资料均以讹传讹,现以初版本为依据,给予更正。这亦我写此文的原因之一。
在当年未刊的跋文中,胡风写道:“我爱这些诗,它们使我得到了欢喜,汲取了勇气。它们是从人民底海洋,斗争底海洋产生的,但却是作者用着纯真的追求所撷取来的精英。这些谐和的乐章所带给我们的通过追求、通过搏斗、通过牺牲的,艰苦但却乐观,深沉但却明朗的精神境地,不正是这个伟大的时代内容底繁花么?”而鲁藜本人却不以为然,他在晚年曾谈及自己的旧作,说“常常是硬着头皮,带着惭怯的心情读下去。我深深感到,如果人生有各种各样的不快,重温自己的旧作也是一种”。鲁藜似乎有点“悔其少作”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