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辛欣是谁?
她曾经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农工、“走后门参军”的战士、北京医学院的护士;她是记者,是经济学家,是互联网时代的第一批掘金者;她还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导演,是编剧,是影视评论家,是美国康乃尔大学、佐治亚大学访问学者……在众多令人眼花缭乱的名头之下,时隔多年,她又回归为作家。其自传体小说《我:Book 1》日前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
《我》是与王朔、刘索拉等同时代的张辛欣淡出国内文坛多年后,倾十年之力创作的最新长篇小说。小说以第一人称视角,以个人成长为线索,写出了一代人的青春激情、成长历史。书中展现了作者“集中国大历史线索与个人传奇于一身”的个人经历:她成长在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发生地原型的军干大院;她曾于文革中参与红卫兵抄家、串联,与“大右派”章乃器面对面谈话,也曾与林彪的“准女婿”同桌吃饭;她母亲是林昭同寝室的上下铺同学,她本人则与丁玲的“小丈夫”同队劳动经年。这一切并非是离奇附会的编造,却又如此巧合得惊人。她在大洋彼岸回望着逝去的青春,而在中西文化的对比中更见其思考的深度与客观。
诚如莫言评价道:“这是一个人的自传,也是一代人的写照。她回顾了自己的半生,也回顾了国家的历史。她对自己的清算,让我看到了成长与觉醒。”
坚持用《我》做书名,也体现了这位华人女作家一贯的鲜明个性。在美国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她对记者解释说:“在美国,‘me’是新生代的代名词,人人都是me。 而外国人看我们,一致认为我们是集体的,没有个人,根本不关注‘我’。但现在的中国,谁不‘我’?这本书的读者,都深觉自我历史被遗忘了,都觉得自己被甩出快速主道,用‘我’不遗余力的抵抗着喧嚣下的孤独。《我》这个书名,比任何超级明星的自传,更能担当一个‘我’。”
在网络风起云涌的今天,张辛欣又迎头赶上。北美留学生在北京建立一个新的“bookoo.com.cn”网站,聘请张辛欣做顾问。这个网站的特点之一就是与国内著名作家签约上网,张辛欣在这方面自然是游刃有余。当大多数作家对网络与文学到底有没有关系,还一知半解,甚至非常茫然时,她已考虑“怎么在网络时代活一个自己?”的问题了。面对数字化和虚拟空间的挑战,在解救自己的同时,她也在昭示同行。在作家向网络靠拢的历史性转移之际,她走在前列。
读书报:你从什么时候接受网络?在网上都做些什么?
张辛欣:上个世纪末就接触网络,1999年。我大概是中文世界第一个开网上专栏的。给在硅谷起家的博库网开专栏。然后做了几天这家企图做书的网站的艺术总监。
读书报:网络对你而言,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张辛欣:曾经是自由表达和幻想的第四空间,现在是比纸媒更谨慎的雷区。在化名玩的电影网上我一向自律,如今更自律。
今年时代周刊年度人物是facebook发明人扎克伯格, 虽然我不玩facebook,虽然我看到网络从开创时期的free理念在走向商业大成之路——这不只是我的感觉,近日纽约时报书评版介绍一本当代媒体变迁史也是这看法。
但是网络改变着一切。维基泄密改变我对传统外交和国际玩法的沮丧感,维基百科让我的百科全书闲置,Google让我丢开砖头外语字典,Netflix让我直接下载高清片子,YouTube改变我的电影视觉方式。网络彻底改变传统印刷媒体。美国的报纸杂志景观发生历史性的改变,ebook在迅速占领出版市场,对中文写作者和画书的我而言,网络对我是双刃剑,我保留着《我》的中文电子版权,希望有ebook版,但是读者在这书刚上市的现在就问我,有网络免费版吗?呜呼!
读书报:第一篇在网上写成的文章或小说是什么?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吗?
张辛欣:第一篇是《爱尔兰文化与中国》,算是书评吧,从《安吉拉的骨灰》中爱尔兰作家的写作,从他处理和看待苦难童年的幽默感延伸开去,谈灾难性、暴力性的爱尔兰当代史和创作,比较中国当代历史文化创作的相同和不同。第一次看到读者在即时交流窗口出现,我惊讶,极不习惯。我是被媒体关注的写作者,是经历过风浪性批评的,并且是主动挑战职业批评家的作者,我应该对直接回应不介意。但面对着人人可以对你直接说三道四,我才意识到写作者曾经怎样地被隔离地保护着。
我第一篇、也是唯一一篇网上小说,是《一个读者的自白》,“色情小说”,我自己认为是一篇心理小说。我觉得网络世纪人类在心理学上有变化,“网瘾”是一个心理学现象,人空前地坦白,空前地寂寞。这篇小说的词汇放在如今中文网上很可能被取缔。在纳博科夫笔下,这些词是自由存在的,而网络的自动化过滤可能使真正的创作很难存在。
读书报:你关注网络文学吗?作何评价?
张辛欣:不关注。中文网上扫一点点,奇幻、世俗、武侠,似乎彼此靠色,想象力不丰富。语言好的稀少。
读书报:你是80年代中国的代表作家之一,《在同一地平线》、《疯狂的君子兰》、《一百个中国人的口述实录》……你在尝试不同的文学样式,从文字、电视、广播、戏剧……这些尝试对你而言有怎样的意义?仅仅是为了挑战自我吗?
张辛欣:全部是为自我挑战吧,除了和自我风车大战,你还能和谁呢?
读书报:你说过“下次不能用上次的方法写作”。是特别忌讳自我重复吗?可是你同时又说自己总在重复,“不是重复自己,就是重复外国的”。现在这种悲哀的感觉,是否有所消减?
张辛欣:人类产生这么多经典,时刻产生创作,如果你觉得我悲哀,我是承认我的创作处境。不过,在《我》这部书里,我有自己的故事。这是“外国”无法代替的,也是过去的我没有表达过的。
读书报:《我》可以算作自传吗?这部作品的完成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张辛欣:是自传。用小说手法能给文本更多的灵性。从来没有退休,退缩,放空想法的我,交稿时候的感觉是,好像我的生命可以画句点了。
读书报:这部作品中,你把丈夫斯蒂夫的美国文化经验拿来对比,是怎样考虑的?
张辛欣:和世界同代人相比,我这代中国人,每个人的生命方式都够壮观的。当我在世界文化流浪的环境里写我的成长,我感觉用其他历史文化坐标下的人做一点对比,会给读者更大阅读和想象空间。
读书报:这部作品陆续写了20年?为什么放置这么久?对你来说是一部有特别意义的作品吗?修改的内容,包括哪些方面?听说之前,你还为此画了一部分漫画,这些漫画为什么并没有加入到作品中?
张辛欣:一个人的各种创作,可能就是一部创作。写的自己觉得不好看,读者也不会觉得好看。所以放着。突然觉得不能无限放着,生命没那么无限的。修改的包括:文革、九一三、周恩来去世、毛泽东去世、改革开放初期我考电影学院、我和北京文艺杂志、地狱轮回的结尾和开头。以及跟斯蒂夫pk的段落。
我觉得,小说是看字构成效果,透过字的起伏想象画面。80后读者都说我这部小说文字十分地电影画面。还有,我的漫画基本彩色,对出版商也太贵吧。不过,在ebook出版时代,我想这些漫画会有展示方式。
读书报:《我》与过去比有何不同?
张辛欣:《我》这部书和我从前的作品风格都不相同。不谈非小说类,就说我从前的小说,有自传成分,有私小说性,有历史传奇,不过这一次,自传、传奇、历史、私小说、神话、魔幻、书信感,以及我的罪行的忏悔——真实地,这些不同的样式,以“我”的成长带动并统一。多样风格是这部书需要的。描写20世纪中国“我”的成长,非得这么多手法和色彩;而21世纪的读者,在这些切面色彩的跳动下,会觉得更好看。
读书报:海外作家的创作近几年非常活跃,可很多作品停留在历史题材,文革、知青题材不少。
张辛欣:犹太人在二战期间的处境,美国、欧洲的小说、电影都表达了那么多。一个奥斯维辛就表达了那么多,并且仍然在从不同侧面切入。相比,我们表达的太少了,太少了,一点点有限的表达,太单一了。
海外中文作家数量本身不多,用英文和法文写作的有中国背景的作家更少。而我们所谓的“知青题材”,换个目光,到底是移民题材还是成长题材呢?在我看来,这是我们的苦难,也是我们的财富。
在《我》发表的这一年,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我读《纽约时报》,每天都有中国消息,头版、经济头版、要闻版、艺术版,比人民日报海外版还到位!中国对世界这么重要,中国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比起当年我采访《一百个中国人的口述实录》时,全世界更想知道。对外国读者来说,文革和知青是遥远的,也是最近的,是印记鲜明的大符号。那这当然是作家关注并使用的重要材料。
在我这个写作者看来,没有比用个人命运,特别是用成长故事,更方便于生动而广泛地承载历史的方式。对更广大文化地域的读者而言,文革、知青、一个中国女性的婚姻故事,都表达着成为如此的“我”的脉络。
读书报:你在文学创作的鼎盛期离开中国,这种离开对文学创作是利是弊?
张辛欣:老朋友总惋惜我因此失去很多。我当然知道我失去所有的以往。写出了《我》,我才能说,离开是有利的。我必须失去全部,以换取清新表达的可能性。首先,我必须让自己的目光彻换。你列举我那时候各种创作,而我那时对自己非常不满,觉得我的创作到尽头了。
读书报:下一部作品是什么?
张辛欣:近期打算翻译我丈夫斯蒂夫写的博物馆窃案侦破小说,根据美国最大的名画盗窃案,这个真实案件至今是悬案,悬赏额500万美金,这也是真的。参与案情侦破的包括犯罪律师斯蒂夫和家人,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