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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0年12月15日 星期三

    我的一点纪念

    ——写在王元化先生90诞辰之际

    陈伯海 《 中华读书报 》( 2010年12月15日   03 版)

        元化先生是我素所钦敬的前辈学者,就整个中国思想文化界而言,也算得上由上个世纪走过来的最后的一位大师级人物。

        我和元化先生的交谊不算太深,接触较多是在80年代前期。当时他担任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上海分社副社长,正在主持《中国文学卷》的编撰事宜,而我作为条目撰稿人与他相识,后又借调到出版社协助工作,约有两三年间在他直接领导之下。那段时间确实与他过从频繁,主要是向他汇报和请示工作,也捎带谈论一些其他的事。他那渊博的学识、耿直的性情、平和待人的作风以及碰到问题时举重若轻的处理方式,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离开大百科工作之后,一段时间里我还常去看望他,就多方面问题向他讨教。但不久他担任了市委宣传部长,工作更忙了,找他的人更多了,我也有点避嫌,逐渐去得少了。不过内心一直怀有倾慕之意,仍经常关注他的思想动向、留意他所发表的言论、文章,努力从中汲取教益。

        从元化先生的思想言谈中,我受到的启发甚多,特别是其中两点给我印象最深。

        首先是他在90年代初提出的“有学术的思想和有思想的学术”的命题,我以为是给当前中国思想文化建设指明了一个方向。这个提法是有针对性的,它要求将思想建设与学术建设紧密结合起来,不可偏废,既是为了纠正以往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学界普遍存在的“以论代史”的不良习气和改革开放初期人们易于用激情代替科学论证的偏颇,亦是对于90年代正在抬头的“学术凸显,思想淡出”倾向的一种预警(80年代学界有人提出“回到乾嘉”的口号,元化先生即曾明确表示不赞成)。我们知道,做学问和创思想并不是一回事。可以学问做得很深,而思想上无多创获;也可以是观念不断出新,但学理上有欠精严。对具体的个人来说,不能求全责备,而对整个学术界和思想界的期待来说,自当树立一个高标准。有了这样的期待和准则,始能为学术与思想的繁荣发展清理道路、明辨方向,也才能给每个学人和思想者提供动力和榜样。应该说,这是一个极富于远见且具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的命题,决不像有人宣称的是什么“正确的废话”。以当前学术界和思想界的实际状况来看,大力宣传这个口号,提倡这一追求目标,实为当务之急;我个人参观元化先生纪念馆时,也曾郑重地在留言簿上录下这句话,表示要奉为终生的座右铭。

        元化先生让我受益无穷的第二点启示,便是他的反思精神。他自述一生有三次大的反思:第一次是青年时期身处左翼文艺运动时对苏联文艺理论的反思,帮助他摆脱了30年代文坛上流行的一些教条主义影响;第二次反思从50年代一直延续到80年代,是对于我们国家政治生活和思想文化领域中“左”的路线的检讨,使他明确了自己所应采取和坚持的思想立场;第三次反思则在他的晚年,是对“五四”以来的文化激进主义思潮以及90年代后期兴起的物质主义、消费主义风气的回顾与批判。可以说,他这个人一生都在反思,不断地向自己追问,给自己出难题。这样一种勇于反思且善于反思的表现,在当今学术界、思想界里并不多见,特别是拿“反思”充当个人从事思想与学术活动的特定标志,更称得上绝无仅有。反思实乃当前中国学人与思想者之所必需,只有通过不断反思,不断向自己质疑,不断修正自身原有的不合时宜的看法和想法,才有可能为民族现代化的思想文化建设找到一条切实可行的通道,不至于陷入盲目性和片面性。不仅中国人需要反思,西方人当亦有此需要。因为打从尼采宣布“上帝死了”,西方世界的思想文化同样走到了一个拐角点,同样面临极大的困境——用什么来代替崩溃和解体了的传统信念与理性呢?难道非理性的“意志”和无限膨胀的“欲望”,真能取代理性和信仰的主导功能吗?所谓“后现代”、“后工业”的预告,固然提示着人类文明的新取向,而一个朦胧的“后”字,不也正昭示着路向的不明,还需继续探索和不断反思吗?看来反思精神实属当今时代共同迫切的需求,而元化先生的一大可贵处正在于不讳言反思,还要身体力行地发扬反思。我们可以不尽然同意其思考的结论,甚至不完全遵循其反思的方式,但不能不承认反思的极端重要性,更需要下大力气不断加强反思的深度,逐步提高反思的水平。

        我们都感觉到,经历90年代反思之后,元化先生在许多问题的认识上有了不同程度的改变,包括原先为之辩护的“五四”传统、激进思潮、“高调”民主、理想主义等,均加以新的批判和检讨。有人说他“转型”,他自己则坚决予以否认。究竟如何来看待这个问题呢?我在长时间里对此亦产生过困惑,曾想向他当面请教而未获机遇,最近重读他在《沉思与反思》一书中收辑的系列文章,恍若有悟。我发现,文章里尽管对过去肯定的东西作了重新理解,但决不是简单的否定,乃是一种更深入的思考。特别是其思考的立足点并没有转移,而仍然固守人文知识分子的本位,固守人文精神的内核。如书中多处讲到知识分子要有公共关怀及人文情怀,要发扬自由思想和个体人格,在破除了不切实际的乌托邦幻想之后,仍要坚持追求真理、追求理想,不被物质主义、消费主义的浪潮所裹挟,等等,这不正是其一贯的立场和思想信念吗?认识会有改变,立场并无移易,万变不离其宗,仍归属于人文知识分子本位。我想,他之所以不承认自己有什么“转型”,道理恐怕就在于此。由此我更进一步领悟到,元化先生毕竟是在“五四”启蒙精神的培育下成长的,他在青年时期又认真研读了马克思主义经典原著,受到近现代欧洲文学和俄苏文学的熏陶,其人文情怀便是这样树立起来的。尽管后来的生涯中历经磨难,而年轻时的信念,不但未曾衰减,反倒至老弥坚。这也是他能成为思想文化界的大师级人物,受到青年知识分子普遍尊崇的基本原因吧。

        斯人已逝,风骨长存!谨以上面谈到的这些体会,作为我对元化先生的一点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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