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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0年12月08日 星期三

    我知道我是谁

    刘庆邦 《 中华读书报 》( 2010年12月08日   03 版)

        本届论坛的议题是“坚守与突破”,这个议题很好,有着宽广的讨论余地。让我为难的是这个论坛的论字,因理论功底浅陋,一碰到需要开论的地方我心里就有些打鼓。我习惯了只说自己感受到的东西,一开口愿意联系自身的实际。联系的结果,我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真的,我在坚守和突破两方面做得都不好。

        先说坚守。以我老家的房子为例。母亲病重住院时,我家的房子地基下沉,墙体开裂,母亲很不放心。母亲说,等她一走,祖上传下来的房子就保不住了。我和弟弟决定,把老家的房子重新翻盖一遍,把起脊易损的瓦房盖成了坚固的四间平房。我还一再向母亲承诺,以后我每年都会回老家的房子里看一看。我一般是在春天的清明节前和秋天的农历十月一日之后回去,夏天和冬天很少回去。可怕的是那些极具侵略性的野草,趁我们家无人看守,它们每年夏天都在院子里汹涌地疯长。有一种蹿上跳下的涩拉秧,甚至把门前的石榴树都缠绕覆盖住了。我先是把看房子的任务托付给嫁在邻村的妹妹。每年夏天,过一段时间,我就要给妹妹打一个电话,让她把院子里的野草薅一薅。我老家的村庄叫刘楼,妹妹每次回到刘楼我家的院子里,都会薅出好几抱各种各样的野草。后来,我妹夫在城里买了房子,妹妹随妹夫到城里去了,妹妹不能再替我薅院子里的野草。我只好把薅草的事托给我大姐。大姐的儿子在城里开诊所,为了帮儿子照看孩子,今年秋后,大姐也到城里去了。我还有一个二姐,二姐的婆家在邻省的安徽,离我们的老家远一些。加上二姐的女儿正在浙江读研究生,二姐的女儿生下孩子刚刚满月,就完全交给二姐喂养。就算我给二姐打电话,二姐也分身无术,无暇他顾。这次开完会后,我打算顺便回老家看看。不难想象,当我推开我家院子的大门时,出现在我眼前的一定是遍地荒草、层层枯叶、让人伤怀的景象。我敢说,若是我母亲还活着,她一定会把我们家的房子和院子守护得好好的。母亲不在了,老家的一切就变成了现在这个荒芜样子。

        当然,我明白,我们今天所讨论的坚守不是房子和院子意义上的,是文学意义上的。文学意义的坚守,坚守的应该是一种理想,一种信念,一种信仰,一种文化传统,或者是一句诺言。这就是说,我们讨论的坚守不是物质层面上的,而是精神乃至灵魂层面上的。那么,我刚才说的关于房子的话是不是跑题了呢?好像并没有。社会的变化,科技的发展,人口的迁徙,财富的流转和积累,环境的污染,以及土壤成分的化学化,等等,的确给我们的精神造成了很大的冲击。我们伤悲,我们焦虑,我们左顾右盼,神色犹疑,如同我们守不住自己的物质家园,好像连精神家园也快要找不到了。在强大的物质主义时代,作家对精神家园的坚守,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面临严峻的考验。对这一点,我们每一位写作者都应该有足够清醒的认识。这次讨论无疑对坚守是一个强调,对我个人来说也是一次响亮的提醒。

        再说突破。以我们村的苇子为例。在大约三十年前,我们村的苇子长得特别旺盛,被村里人说成是我们村的好风水。当年为防土匪,我们村子四周都挖有护村坑,坑的水边和岸上都自发生有苇子。春来时,紫红的芦芽纷纷射出,像一根根箭镞,直指天空。到了夏天,成了阵势的苇子黑苍苍的,树林一样遮住了村庄。长鞭似的芦根在地下蔓延,芦芽的突破能力非常强劲。如果待发的芦芽上面有一块砂礓,长出的芦芽会刺穿砂礓,并把砂礓举起来。芦根若是延长到人们居住的屋子里,芦芽会从床下的硬地里钻出来,乍一看往往会以为是一条挺起颈部的蛇。后来,或许是为了挖坑泥积肥,或许是为了修大寨田,我们村的苇根都被挖了出来,白色的苇根变成了锅底的柴火。从那以后,我们村的苇子就败了,所谓好风水再也无处寻觅。

        我们村的苇子给我的启示是,任何突破必须有一个基础,必须有一个根。根植大地,吸收了足够的能量,才有可能突破。如果刨去了根,突破就无从谈起,就是一句空话。苇子给我的另一个启示是,任何突破都有一个方向,这个方向就是向上,向上。我们立足的是大地,仰望的是天空,突破的方向也是天空。我们从实的地方出发,向虚的地方突破。这些年来,回顾自己的创作,我意识到影响自己突破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务虚的能力不够,没有很好的处理小说创作中实与虚的关系,小说写得太实,不够空灵、飞扬、飘逸、悠远和深邃。有时我悲观地想,也许这一辈子也写不出让自己满意的小说了。

        有人说我低调,我能听出话里面的善意。可实在说来,这正是我的局限,是无可奈何的事。你本来就不是一个高人,你给自己定的调子只能是低调。如果我唱起高调来,那就不是我了。好在我知道我是谁。

        我是谁呢?我是我母亲的儿子。母亲虽然不在人世好几年了,但我相信母亲的在天之灵还一直在高空注视着我。我的母亲就是我的宗教,我的一言一行必须经得起和对得起母亲的注视。我是我妻子的丈夫。几十年相随相守,我和妻子的缘分是今生今世最大的缘分,我有责任使妻子得到安宁和幸福。我是我女儿和儿子的父亲。他们接过了我的遗传基因,将使我的生命得到延续,我对他们感恩。过去我们只强调子女要对父母感恩,我认为父母也要对子女感恩,感恩之情是双向的。我还是一个普通劳动者,知道人活着就得干活儿,只有干活儿才有饭吃,才快乐。我没有过多的希求,希望干活儿的能力保持得长一些,多出一些活儿。

        (本文为2010中原作家群论坛上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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