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垮掉的一代”的精神领袖艾伦·金斯堡由中国作家协会的人陪同,来到昆明,在云南大学外语系的一间教室作了一场演讲,听众里面少有人知道他是谁,他没有嚎叫。我的住所距离他演讲的教室只有几十米,而当时我正在写诗,已经读过艾伦·金斯堡的作品,深为震撼。
“我看见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挨着饿歇斯底里浑身赤裸”
“他们套着短裤蜷缩在没有剃须的房间,焚烧纸币于废纸篓中隔墙倾听恐怖之声”
“他们一连交谈七十个小时从公园到床上到酒吧到贝尔维医院到博物馆到布鲁克林大桥”(《嚎叫》)
这简直就是在写我自己的日常生活。“运用日常的街谈巷议,当时希比派的口头语,不做作,很自然,没有一点好像隔一层的生活或隔一层的人的企图。”(博比·路易斯·霍金斯语,引自张子清《对垮掉派诗歌的随想和反思》)那时候位于昆明尚义街6号吴文光家的由云南大学一些文学青年组成的文学沙龙正在狂热时期,我们留着长发,跳迪斯科,酗酒……处于“主动疯狂”(金斯堡语)的边缘,在这个大多数人都穿灰色中山装的城市看起来就像疯子或逃犯。讨论诗歌,在深夜步行穿过整个昆明,经常数十个小时,在黎明的硝烟中散去。“文革”延续过来的精神压抑和恐怖依然严峻,写作是危险的、地下的,我们总是担心着有一天他们来敲门。我没有挨饿,但一贫如洗。我们讨论诗歌的时候,渴了,喝冷水管里的水。金斯堡的诗歌有强烈的现场感,我视他为我们的诗人。对于我,“垮掉的一代”是个光辉的名字,我觉得命名的就是我这一代人,我们自以为是。
他使我想起惠特曼,我在70年代阅读了《草叶集》,这是我早期诗歌启蒙的几本重要诗集之一。云南人楚图南翻译的这本《草叶集》,非常有力地表现了美国精神的辽阔和野性。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见过能够超越楚图南的译本,这样的诗歌不是凭着知识就可以翻译的,翻译者自己得有强大的生命力。惠特曼歌颂了大地、爱情、身体、生殖……有一种健康的浪漫主义激情,一种深刻的狂飙。从创造社开始,中国新诗一直为种种浪漫主义主导,在“文革”时期,浪漫主义更是成为主流意识形态,走向了“假大空”。我写诗之初,就对浪漫主义保持着警惕。惠特曼令我心仪,我阅读过的新诗从未如此灿烂深沉地歌唱过大地。那时候我还在昆明北郊一家工厂当铆工,惠特曼陪伴我度过许多秘密时光,我不能大声地阅读它们,我只能偷偷地阅读。这是一本禁书,里面歌颂了大草原、大海、生殖器和性,他甚至歌颂手淫,还了得!当时我正值青春期,我的生命内在的涌流与这些诗歌一拍即合。惠特曼是一个站在大地上的赤裸的安泰,我感觉到他的诗歌中有一种声音的洪流,有一种万物有灵的立场,这正与我的云南高原生活经验相通。
青年时代,我经常独自在昆明附近的高山荒野中漫游,有时候与野兽对视良久。云南是中国最原始的高原之一,大地上有一种唐朝的氛围,人和自然很亲近,古代的部落继续迷信万物有灵。文明在此地尚未腐烂。我时常感受到“大块假我以文章”。在惠特曼到来之前,王维是我最热爱的诗人,《辋川集》被我翻得稀烂。惠特曼带来了另一种光,汉语在他的诗歌里辽阔、自由、狂野、激情澎湃、无拘无束。我内心充满了写诗的强烈冲动。
太阳在高山之巅
摇着一片金子的树叶
怒江滚开一卷深蓝色的钢板
白色的姑娘们在江上舞蹈
天空绷弯大弓
把鹰一只只射进森林
……
南高原 南高原
在你的土地上
诗人或画师都已死去或者发疯
南高原 南高原
多情的母兽 人类诞生之地
生命之弦日夜奏鸣
南高原 南高原
那一天我在你的红土中睡去
醒来时我已长出绿叶……
(《南高原》 1983年)
……
我知道一条河流最深的所在
我知道一座高山最险峻的地方
我知道沉默的力量
那些山峰造就了我
那些青铜器般的山峰
使我永远对高处怀着一种
初恋的激情
使我永远喜欢默默地攀登
喜欢大气磅礴的风景
在没有山岗的地方
我也俯视着世界
(《作品57号》 1984年)
惠特曼是大地的歌唱者。金斯堡是文明的批判者。他们的诗歌中都有一种光明的声音,心灵的自由,对生活的热爱,激越的情感,雄性的力量。他们是诗歌中的英雄,而那时代我周围的诗歌太苍白了。
在惠特曼这里,摆脱了欧洲大陆的新英格兰是一种复活之光,美国大陆充满着自由、解放和创造的辽阔可能。西方文化中理性主义的束缚在莽荒的大地上虚弱了,美国不需要尼采,这土地上本没有上帝,惠特曼复活了欧洲文化中已经被基督教消灭的泛神论。大地辽阔,自然原始,民风淳朴,文明还没有完成雅驯,那些从旧大陆流放来的劳改犯和没有被燕尾服改造成功的野蛮人可以放手创造自己的新文化、新上帝。牛仔裤是劳动者的时装。美国诗歌从惠特曼到金斯堡一直使学院派的欧洲很不舒服,欧洲暗中嫉妒生机勃勃的青年美国。比较十九、二十世纪以降同时代的美国诗歌和欧洲诗歌,美国诗歌就像唐朝,大师辈出,杰作如云,欧洲诗歌则像明清,呈日薄西山、穷转恶算的趋势,天才寥若晨星。欧洲的图书馆太密集,太壁垒森严了。波德莱尔、兰波、马拉美们的反抗与惠特曼们比起来,总是显得做作。惠特曼横空出世,他诗歌中的非理性很自然,来自对大地、生命的喜悦惊奇而不是对图书馆的绝望。欧洲诗歌在20世纪前期和中期有些复苏,我怀疑是得了美国诗歌的福泽。美国诗歌有点道法自然的味道,无论是惠特曼、狄金森,还是佛罗斯特、梭罗、毕肖普……垮掉派的加里·斯奈德们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似乎就是魏晋诗人。美国诗歌使我感到亲切,从惠特曼、金斯堡们的以我观物,有篇无句;到佛罗斯特、艾略特们的以物观物,以及庞德、阿什伯里的点石成金。也许是道法自然在中国是一种悠久的传统,在美国则是一种新兴的经验。美国文化是在古老的西方文化重返荒原的途中诞生的。为学日损为美国知识分子刻骨铭心,他们抛弃了欧洲那些古老的图书馆,直接面对荒野、生命。垮掉派的诗人凯鲁雅克在一书中说,他曾经在美国卡德卡德国家公园的孤独峰独坐63天,觉悟到色即是空。大块假我以文章,从原始的大地、人生、日常生活而不是偶像、知识、政治正确觉悟文明之真谛,道法自然,乃是中国文化的伟大传统,可惜今天已经被抛弃。艾伦·金斯堡继续了惠特曼。每一代人对文明的感受是不一样的,光明或者黑暗,赞美或者反抗,如果惠特曼的美国是一种光明的话,在艾伦·金斯堡这里,已经完成了工业化、现代化的美国则令人失望,梦想中的新世界并没有到来,理性主义借助经济力量更加强大,令人窒息。五六十年代的美国在艾伦·金斯堡这一代人那里,完全是个黑暗王国。现代化没有灵魂,这是一个拜物教全面胜利的世界。生命感到绝望,渴望自由,愤怒出诗人。
疯狂的浪子和天使压着点子敲击,鲜为人知,但仍要留下死后来生可能想说的话,
脱胎换骨站起在爵士乐的奇装异服里在乐队号角的阴影下,
并吹奏出在美国袒露着心灵求爱所遭受的苦难,
吹出萨克管中以利以利拉马拉马萨巴各大尼的哭喊,
这哀鸣捣碎了城市直至最后一台收音机,
从他们自己身上剜出的这块人生诗歌的绝对心脏足以吃上一千年。(《嚎叫》)
令人颤抖。这是混合着鲜血、精液、大麻、酒精、灵魂出窍的生命之歌。
永远的诗,对于那些自由的灵魂。
他们知道诗歌的真谛。这些美国人知道“文章为天地立心”。他们为美国立了心。也为全世界的被黑暗包围的自由心灵召魂。
1983年我写了《二十岁》,这首诗从来没有发表。十多年后我直接收进了诗集,其实我这时期大多数诗歌都没有发表。那时候我写了不少摇滚式的长句子的诗,这是其中一首:
二十岁是一只脏足球从玻璃窗飞进来又跳到床上弹起来落下去
在白袜子黑枕头通洞的内裤和几本黄色杂志里滚几下就不动了
呼噜呼噜大睡挨着枕头就死掉了没有梦醒过来已是下午三点半
二十岁是一棵非常年轻的树在阳光中充血向天空喷射着绿叶
是隔着牛仔裤的千千万万次勃起是灵魂出窍的爱是狼嚎
想垮掉想疯掉想砸烂想撕裂想强奸想脱得精光想拥抱着但不想死去
一次次年轻的性交在四月的天空下被迫成为见不得人的手淫
一个个伟大的念头在钢筋水泥的世界里碰成一颗血淋淋的脑壳
二十岁是满汁液充满肌肉充满爆发有一万次机会的二十岁
我的年轻我的令少女发抖我的使世界失去安全感的好时光
我骂拿破仑杂种拍着上帝的肩头宣布要和他老婆睡觉比他创造的还精彩
……
二十岁你是一只足球啊谁知道你会踢多远将落在什么地方
踢就踢了落就落了人生不可能老是悬在脚上得落下去落个实处
有些遗憾有些茫然二十岁守看铁轨眺望远方火车去了一厢一厢
本来可以干些什么可是什么也没干二十岁没有什么名堂
只剩下些流行歌曲只剩下些青春诗句只有些麦地玫瑰月光
二十岁啊好时光有一个老伙子在故乡的小楼上忧伤地歌唱
美国诗歌在惠特曼之后,有一个复辟时期,庞德、艾略特们重返学院派的传统,他们对惠特曼是一种修正,对伊丽莎白时代的传统有所回归,恰到好处。这是我作为局外人的看法,对于置身美国现场的艾伦·金斯堡们就不同了。惠特曼赞美新英格兰大地上新生的美国生命,更远的声音来自朗费罗。到了艾伦·金斯堡,则是嚎叫。艾伦·金斯堡的嚎叫是针对制度和工业文明,而从原始大地和生生不息的日常世界获取力量,他继承了惠特曼。惠特曼诗歌中的金属般的声音洪流在金斯堡这里成为声嘶力竭的锤子般的敲打和嚎叫。
惠特曼是赞美,艾伦·金斯堡是反抗。我青年时代热爱金斯堡,并不关心他反抗的是什么,令我着迷的是嚎叫、声音。我感觉到金斯堡的诗歌有一个巨大的场,在他的诗歌中,语词并不重要,语词、音节所唤起的场是决定性的。“垮掉的一代”与摇滚音乐是兄弟,金斯堡的朋友鲍勃·迪伦将垮掉派诗歌的声音发挥到极致。我后来看到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场面,我明白那就是金斯堡诗歌的场,说什么并不重要,人们听到的只是嚎叫。艾伦·金斯堡的卓越是,就是在没有这个现场的地方,那些文字也保持了这个气场。我从来没有到过“垮掉的一代”诗歌朗诵的现场,但我一直感受到那种气氛。我的生命需要嚎叫,从某种以坚硬强悍僵硬死板支撑的水泥物中垮掉,这是我那一代人的姿态,垮是一种力量,垮就是反抗,就是拒绝。
西方诗歌,在反抗语言暴力的时候总是回到原始的声音。声音是语言的源头,先言后语,回到声音可以突破语言意义的桎梏。对此,法国诗人博纳富瓦有着深刻的洞见:“不是让人去区分那些字母的那个声音,而就是声音本身,独立于一切意义的那个声音绝对的那个声音,因此就是真实本身,在我们一切分析的源头即被领会”,“这就是我们西方诗人的斗争,它是可能的,因为在语词里有声音,但也正是弱点所在:这种斗争把我们的作品奉献给属于瞬间的诗歌,常常极为短暂,而在这些瞬间中,对声音的倾听战胜了空谈的主张,换一种说法,这些主张迫使诗人的工作指向一个永恒的开始。”(博纳富瓦《首届中坤国际诗歌奖受奖词》)在拼音语言中,声音和意义貌合神离,回到声音确实可以摆脱所指的历史束缚。但个人化的声音也容易失去他者,完全成为鸟语式独白。在这方面汉语诗人没有这种焦虑,汉字保证诗人的作品可以勒于金石,千秋万岁。汉语的危险是陷于所指的泥潭而不能自拔,这也是我强调拒绝隐喻的用心所在。汉语与拼音文字不同,它被汉字这种神秘的载体将声音、所指、书写统一起来,汉字无法完全声音化。声音化对汉语恰恰是另一种危险。中国当代诗歌的近期的声音化趋势已经使当代诗歌的诗歌走向浅薄、广告化。汉语最终无法完全摆脱所指,汉语的声音狂欢容易走向标语口号化,为他者完全吞噬。作为一种对语词暴力的反抗,西方诗歌向声音的后退也许可以使它回到萨满教时代,重新成为巫语,获得招魂的力量。
分在西方文化中可谓根深蒂固。汉语的理性化不仅是诉诸所指,而是通过字、书写将形音义和为一体,你可以向声音、意义、书写的任何一个边界后退,但无法退出汉字,汉字保证了文明的底线,汉字在文明和野蛮的黑暗之间设立了一个基本的边。这是最根本的形而上。
据张子清教授解释,将艾伦·金斯堡们的“Beat”翻译为“垮掉”并不确切,他们并不是垮掉,而是“疲脱”。董乐山先生生前曾经提议将Beat译为“疲脱”,“疲脱”与“Beat”音相近,而脱所含有的“洒脱、解脱、超脱”更接近“Beatitude”的宗教含意,而疲,也传达了原来所指的由于失意、困顿的生活处境所造成的精神沉重状态,并没有颓废的意思。我们接受的“垮掉”与“疲脱”,也许完全风马牛不相及。“他们在高架桥下对上苍袒露真情”(《嚎叫》),在80年代,昆明根本没有高架桥以及摩天大楼,现代化为我们热烈的憧憬和向往。令我们惨叫的是封闭的社会,是对现代化、对普世价值、对生活常识、对世界潮流采取排斥消灭态度的主流意识形态。对于中国知识分子来说,现代化在80年代意味着自由、解放和光明的未来。我们憧憬的东西是令艾伦·金斯堡们绝望呕吐嚎叫的东西。这就是真正的诗歌,使它诞生的具体语境消失了,读者依然能够在完全不同的语境中复活它们。感动我的那种真正的愤怒、激情、真诚、悲伤和酣畅淋漓、无所顾忌的自由发泄,是喷泻而出的语言活力、生殖力。艾伦·金斯堡们的诗歌中有一种真正的愤怒,但没有杀气、暴力。愤怒,嚎叫,却是菩萨心肠,慈悲心,善良、大爱,这是必然要失败的诗歌,甘于失败的诗歌。最后胜利的其实是那些攻击他们的学院派知识分子,知识就是力量,这是世界的铁轮子。
《后垮掉派诗选》我读了两遍,我很难进入这些诗歌,它们给我的印象是,艾伦·金斯堡们已经成为一种知识,那个伟大的充满创造力和生命感的场消失了,诗歌成为一种生活态度、生活类型,知识分子装模作样的卓尔不群(没有贬义,因为我们也差不多了)。嚎叫销声匿迹,诗人们重新回到释义上来,解释着艾伦·金斯堡没有展开的那些所指,“垮掉的一代”成为精致的碎片。后现代意味着妥协,对工业文明的无奈。这是些失败的诗人的无望的抵抗。个别诗人,例如安妮·沃尔德曼,也许还坚持着声音,她的诗歌中对声音的强调可谓杰出,她重复强化某些音节,但并不单调。“我看过一个墨西哥印第安女巫萨宾娜做的仪式。那种声音很有力量。但在我成为一个母亲之前,我都觉得我没有力量发出那样的声音。”她说。但她很孤独,没有艾伦·金斯堡时代那样的场域,她的朗诵就像孤独的行为艺术。在北京,她在几十位据说是中国最有思想的知识分子面前朗诵她的诗歌,人们坐在一个巨大的会场里,那是宣读学术论文的会场,她站在讲台后面,面对麦克风,朗诵她的作品《给虚空上妆》,她试图嚎叫,但是会场太冷静了,西服笔挺的代表们为自己终于可以穿着西装冠冕堂皇坐在国家会议大厅而暗暗自豪。
总有人硬要你忘记虚空
你将它全部穿上
你涂画指甲/你披上丝巾
所有装饰虚空的时间/无论你是谁
我都叫你虚空
披着黑色长髦的安妮·沃尔德曼在麦克风后面干嚎着,看起来就像一位高贵的小丑,她在为虚空上妆。
二十多年过去了,工业文明、现代化已经日益成为我们无法逃避的生活现实。我青年时代的安静古老的大地如今尘土飞扬,生活戏剧性地也轮到我们“在高架铁轨下对上苍袒露真情”了。我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疲脱”。
1997年,我写下了长诗《哀滇池》:
我沉思过死亡 我估计过它可能出现的方向
我以为它仅仅是假惺惺地 在悲剧的第四幕姗姗来迟
我以为它不过像通常那样 被记录于某个凶杀案的现场
我以为 它不过是 从时间的餐桌上
依照着上帝的顺序 一个个掉下来的空罐头盒
谁曾料到 此公 竟从永恒的卧室中到来?
不是从那些短命的事物 不是从那些有毒的恶之花中
不是从那些众所周知的暴行 死亡啊
在我们所依靠着的 在我们背后
在接纳着一切的那里下手 死神
不再是希特勒的图腾 也不是殖民者的指南针
它是色盲 它看不见 它听不见 无是无非 麻木不仁
它分不清红与黑 分不清左派右派 男人女人 英语汉语
它分不出日尔曼人犹太人 分不出滇池与塑料薄膜
分不出血液与石油船 肝脏与码头 它是一切的
一切 毒药 杀手 它是全人类的集中营
它没有地址 没有党籍 在任何国家都找不到
它的巢穴 它不是一颗原子弹就可以结束的战争
不是一打针水 就可以消灭的细菌
它被随便地印刷在一份食品的配方上
它翘着腿坐在洗澡间里 它是运往非洲的盐巴
它是今夜加利福尼亚的中国餐馆里 一只食欲正常的胃
它要我们在脱去拖鞋时死去 在漱口时倒地身亡
它已经越过战壕 越过绞架 哼着口哨来到厨房
进入花园 对着枕头露出了假牙 它潜伏在生活的小处
一切细节之中 杯子 茶叶筒 潜伏在秋天的肚脐眼上
它化妆成我们的新娘 打扮成湖泊 山岗
我们不信任政治 在婚姻中图谋不轨 对医院半信半疑
但对风和春天 对水和植物 对大自然 对卧室和后院
对故乡滇池 依旧深信不疑
世界竟然如此荒诞
我们活着 滇池死去!
……
对“垮掉”(Beat)这个词由来的含义,凯鲁亚克作了这样的解释:“1954年……我去到我的老教堂,……我跪下,一个人在教堂里,在教堂伟大的寂静里……我突然认识到,垮掉意思是至福(beatitude)!至福!”(引自《对垮掉派诗歌的随想和反思》 张子清)
一切的东西包含
它们自我结束的种子。
一切种子包含
它们自我毁灭的东西。(斯图尔特·珀科夫 张子清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