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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0年11月03日 星期三

    莫奈的白内障

    余凤高 《 中华读书报 》( 2010年11月03日   20 版)
    59岁时的莫奈 纳达尔 摄
    ︽在船上写生的莫奈︾ 马奈 绘

        吉维尼(Giverny)是塞纳河右岸的一个小村,在巴黎之西稍偏北面80公里。1883年4月,莫奈乘一辆往返于韦农和加斯尼(Vernon-Gasny)之间的小火车路过时,从车窗看出去,见到这一带幽美的景致,便喜欢上了,决心在这里租一栋房子和一块地皮住下来。同年,莫奈搬到这里定居。到了1890年,他已经有足够的钱,于是就买下这房子和地皮,并请来几位园艺师,把这里改造成一个花园,园中开掘一口池塘,种上莲花,随后还建起一间玻璃暖房和结构考究并有天窗的画室。莫奈就在这里一直生活到他1926年去世。吉维尼也没有辜负这位法国画家对它的垂爱,它赋予他灵感,让他得以创作出大量优秀作品,如他以20年的时间创作出的代表作《睡莲》系列。

        克洛德·O. 莫奈(Claude Oscar Monet, 1840-1926)是巴黎一个杂货商的儿子。他19岁就下决心,将来要成为一名画家,但他拒绝进传统的美术学院(École des Beaux-Arts),而选择了大艺术家雅克·大卫的模特儿夏尔·绥西创办的私人艺术学院“绥西学院”(Académie Suisse)。保罗·塞尚、爱德华·马奈、卡米尔·皮塞罗等都曾是这里的学生。

        莫奈的艺术生涯是从1858年认识法国最早直接对景写生的画家之一欧仁·布丹(Eugène Boudin, 1824-1898)开始的。布丹鼓励他研究水的形态,再将它记录在画布上;布丹还教他室外作画的技术。受布丹的启示,莫奈永远在观察水,以及润湿的雾露、漂浮的蒸汽、柔软的云彩和坚硬的冰层等水的其他各种形式,并开始在室外作画。他去圣阿达勒斯(Sainte-Adresse)海岸作画,去枫丹白露森林作画,坐小舟漂流在塞纳河上描绘河畔两岸的景色,他的船被称作“莫奈的工作室”。马奈于1874年画过一幅《在船上写生的莫奈》:画中的莫奈坐在有遮棚的小船上,对着架在前面的画布作画,背景是波光粼粼的塞纳河。普法战争期间他从伦敦回法国时,途中也画出许多海滨和村野的画作,来研究光和色的效果。他的朋友们都说起他如何细致观察海洋、大河、溪流中的水,如何感受水和雾在不同场景中的和谐,如何耐心等待太阳和乌云下光和影的变幻。作为印象主义绘画运动的发起人和代表画家,莫奈注重的是怎样表现对象在视觉中变化的光和色的效果,把瞬间的感觉印象描绘下来,而不把对象当作平面的色彩图案来画,不注意其质量和体积。他的名作《野餐》、《日出·印象》等都是根据他长期观察得来的印象,以强烈的碎笔触画下来的,以致批评家费力克斯·费内隆(Felix Fenelon)评论说:“印象主义这个词是为他创造的,这个术语对他来说比对任何人都更合适。”“印象主义”这个名词的诞生,正是因为他的《日出·印象》在1874年的展出。

        莫奈画作的中心是画家对光、色和细节的异乎常人的敏感。这让塞尚在评论他的时候,特别强调说他“只是因为有一只眼睛,可那是一只什么样的眼睛啊!”但是研读莫奈的绘画,不难看出,他的绘画在前期和后期,好像风格上产生了重大的改变。他的成名作《日出·印象》描绘橙黄色的天空下,一轮红日在晨雾笼罩下的港口冉冉升起,在海面上映出一缕橙黄色的波光,大片淡紫和灰蓝的色调延伸出的桔红色,使画面显得鲜艳、明亮。他1886年所作的《室外人物习作》(Essai de figure en plein air),不论那女子服装的色彩,还是她脚下的草地和背景上的云彩,都是何等的亮丽;而他晚年的作品,色彩差不多全都是阴暗的。是什么原因使莫奈的创作发生这样的变化呢?这一直让艺术史家们感到迷惑。

        之前曾有人怀疑,是莫奈的视力影响到他的作品有这样的变化,但这只是一种猜测,也有人从别的方面来解释这一变化,因而一直并没有定论。近年,学者通过对莫奈生平的研究,并同时运用科学实验的方法,从两个方面无可辩驳地证实了:确是白内障模糊了莫奈的视力,从而影响他的画作产生这样的变化。

        莫奈的眼疾起始于1905年。这年年初,他觉得,他看外界的事物,色彩跟以往看到的不一样了,后来就越来越有这种感觉。1912年,巴黎的眼科医生诊断说,他患了白内障。

        白内障是眼内晶状体浑浊的疾病,老年人罹患此病最为常见。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晶状体变厚了,阻碍了视力,患者看到的事物就不很清晰了。此病的主要症状包括视物模糊,或看到的物体比实际的较暗或呈黄色,可有畏光症状,严重的会出现视物双影或物体变形。10年后,莫奈的情况更严重了:视力下降,一切都像是在大雾中看到的那样,这使画家非常苦恼。莫奈在1922年8月11日给画家兄弟加斯东和若斯·伯恩海姆-琼(Gaston/Josse Bernheim-Jeune)的信中诉说道:“我可怜的视力使我看任何东西都全然模糊不清。我喜欢原来非常美的依然能是这样的美。总之,我是非常的不幸。”

        莫奈找过多位眼科医生,希望得到帮助。法国的夏尔·库泰拉医学博士(Charles Coutela, M.D)给他的右眼滴上药水,让他眼睛的瞳孔放大。最初效果很好,莫奈很高兴。但是,药水造成的功效不能持久。于是,医生建议莫奈做手术治疗。手术?这让莫奈马上想到美国印象主义女画家玛丽·卡塞特(Mary Stevenson Cassatt, 1844-1926)的遭遇。玛丽·卡塞特1911年也被诊断患有白内障,到了1914年不得不进行手术,但几次手术都不成功,结果两眼全瞎。莫奈不愿接受跟玛丽·卡塞特一样的手术,而医生说,除此没有别的办法。没奈何,莫奈只好让库泰拉医生在1923年1月为他的右眼做了一次手术,这年莫奈82岁。

        可是,手术的结果使莫奈异常失望。除了一切都不如术前方便外,还觉得妨碍他的创作,莫奈心情十分沮丧。苦恼之余,术后不久,他就不想让眼睛休息,试图扯掉保护眼睛的绷带。在这年6月22日给库泰拉医生的信中,他这样表达他的受挫感:

        我也许可以完成那些应在4月里提交的装饰品,现在我是不能像我所希望的那样完成它了。这(手术)是我所能承受的最大的打击,我很后悔此前决心做这致命的手术。原谅我这么坦率,请允许我说,我认为它是让我陷入如此困境的罪魁祸首。

        莫奈坚决拒绝医生再为他的另一只眼睛做手术的建议。于是,他的左眼便因重重黄色的内障,视物模糊不清,看不出紫色和蓝色;而右眼对这些颜色倒还稍稍看得清楚一些。由于左眼和右眼的色感和敏感度不同,使莫奈不能同时有效地运用两只眼睛。库泰拉只好特地为他专配一副护目镜,使他能够阅读和通信。配镜前,库泰拉对莫奈的视力所做的检验,可以说达到近乎精确的程度,但无疑因莫奈眼睛本身的问题,库泰拉无论如何总是很难把镜片调整得让莫奈看清事物的实际。在莫奈的视野中,那些被歪曲和夸大了的对象,其形状和色彩使他觉得“异常的恐怖”。到1924年改用一副新的眼镜,效果稍有改变,莫奈才稍稍高兴起来。

        画作上色彩的运用是基于画家对色彩的认同。莫奈用色从亮丽到阴暗的变化是由于他眼中看到的颜色已经起了变化。这种变化,在莫奈1918年至1922年进入80岁阶段期间创作的《睡莲》等画作上,可以得到切实的证明:不仅色调和光度混浊而阴暗,此外,因为对比感的衰弱,如他自己所承认的,“我对色彩的感受力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强烈。在我眼中,红色变得混浊,粉色也显得十分平淡,一些暗沉的颜色我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使画作所描写的形体也显得模糊不清。朋友们回忆说,当时的莫奈,只能看到白色和绿色,所看到的蓝色已经变暗或变成为紫色。更有典型特征的如莫奈这时的创作,都是用大刷子涂抹,色彩微弱,极少有明亮的橙黄色和蓝色,特别是早期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著名的光感和氛围感,也都看不见了。莫奈甚至常常不得不对调色板上的颜料作有层次的排列,并不得不仔细看特意贴在软管上的颜色标签,来辨别不同的颜色。因为视物困难,他还常常不得不紧瞪起眼睛来看事物;又因害怕阳光,他要戴一袭宽边的巴拿马草帽,到了阳光强烈的中午就只好停止绘画。这一切都表明,视力影响莫奈创作色彩的运用、从而改变他的艺术“风格”的解释是说得通的。

        只是研究者不满足于这一“说得通”的推论,他们希望“证明”。

        美国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的眼科学教授迈克尔·马默(Machael Marmor)决心要来解决这个一直迷惑着艺术史家们的问题。

        马默声称:“作为一个眼科专家,我对视觉艺术十分迷恋。”的确如此,只要看看他自己写出的200多篇有关眼疾的科学论文,和他在斯坦福的以强调表现视觉的现代艺术品作装饰的家,便可了解他的这一热情,并进而猜想到他会把视觉和艺术联系起来进行探究。研究了几年艺术家的视觉、眼睛的疾患对艺术创作的影响之后,马默写了两部有关的著作:研究患视网膜眼疾的法国画家埃德加·德加的《德加:透过他的眼睛》(Degas: Through His Own Eyes)和与人合作的《艺术家的眼睛》(The Eye of The Artist)。现在,马默就要通过科学实验,来揭开莫奈画作中色彩变化这个艺术史上的谜。

        马默的研究组利用图像处理软件(Adobe Photoshop software),再现了莫奈在患白内障之后看到的荷塘的场景。《睡莲》、《荷塘》是莫奈1899年画的系列画作,显示在不同光线中同一视野中的景色。作品于次年即莫奈60岁时在纽约保罗·吕埃尔画廊(Paul Durand Ruel gallery)展出,被认为是20世纪最杰出的艺术品之一。实验模拟出的荷塘景象也是模糊不清,而且色彩斑驳,呈现出黑色或黄绿色的阴影,白内障患者所看到的荷塘景象正是如此。与此同时,研究组对莫奈描绘的日本桥进行类似的比较研究,也得出同样的结论。

        马默解释说:白内障严重限制了莫奈对色彩的识别,“他不能真正辨别自己所看到的事物。他的色觉实质上是进行性地更趋向于褐色。也许,色感的进行性衰退比仅是视觉的模糊更使他感到烦恼。”

        马默说,莫奈本人曾不止一次提到自己视力恶化的问题,还描述如何不得不凭记忆中的调色板上的颜色来作画。在1914年的一封信中,他写道,自己感觉色彩已经不再像以前感到的一样强烈了,“红的变得像泥一样混浊,我的画作也越来越阴暗。”于是,他只好依靠贴在软管上的标签来替代他的视力。

        “像视网膜疾患一样,”马默说,“白内障也模糊视力。更主要的是,对像莫奈这样一个画家来说,他的风格是建立在光和色的运用上的,视网膜疾患和白内障都会影响到看待色彩的能力。莫奈在看到阴暗的黄褐色的花园的时候一定非常吃力,然后设法决定将模糊的印象画到画布上。随着年龄渐渐严重起来的白内障使镜片中的颜色变黄、变暗,是它极大地影响他对色和视力的敏感度。”到了最后,莫奈已经“看不清颜色了。实验的模拟研究表明莫奈的视觉已经受到多大的损害。有些人说:‘哦,是风格起了变化。’天哪,我可不这么认为”。

        马默认为莫奈前后期画作上色彩的变化是由于眼疾的关系,不认同是由于风格的转变。美国国立美术馆的专家们都赞同马默小组的研究工作。该馆的19世纪绘画部主管克里斯·里奥佩里(Chris Riopelle)说:“在莫奈的背后,他的视力如何极大地影响他的创作一直是一个谜。这(马默的研究)是一大发现(This is a great insight.)。”马默的实验让莫奈的传记不得不重新书写,其意义无需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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