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康慨 报道 旅美中国青年女作家李翊云的第三部成书作品《金童玉女》(Gold Boy, Emerald Girl),9月14日由兰登书屋在美国出版。
没有恶棍,也没有受害者
这是李女士继2005年一炮而红的《千年敬祈》之后,出版的第二部短篇小说集,收入八个短篇和一个中篇。
年轻的华裔美国女作家、1973年生于江西劳改农场的吴帆(Fan Wu),9月12日在《旧金山纪事报》刊发书评,称《金童玉女》“饱渗着寡苦、孤独、病坏、婚变、悲伤、死哀、贫困和遭剥夺之痛”。
这些话看上去很激烈,似乎危险地涉及到了复杂的政治和历史谜题。可实际上,李的小说远没有这么直白。她只是尽小说家的本分,讲了九个故事。其风格和用意,可见于李女士对《金童玉女》的如下自述:
我和我姐共有一段童年回忆:丢了两元钱,但视角稍有不同。她那年七岁,我三岁,那个夏天她负责照看我,还得买两块钱猪肉。1976年,这相当于我们半个月的肉食配给。
生肉柜台前排着长队。我很热,又烦,嚷嚷起来,要帮我姐拿钱,这会儿她得抓好肉票,看好我,还得站好队。她让我一遍遍保证钱不离手,这才把它放进我手中;我在队伍里进进出出,紧紧抓着钱,可接下来,我再看手里那钱的时候,它不见了,我拿着的东西成了废纸片。
因为丢钱,我姐挨了我妈一顿揍,到今天都忘不了。我没像她那样挨罚,却有了第一次懊悔的体验。过了几天,我开始修正自己的记忆:我根本没要拿钱;我抓得紧紧的,谁也没法调包。可是懊悔,就像我姐挨打的疼,和她少受宠爱的痛,慢慢也就不那么太往心里去了,所以这个小故事就成了我俩之间的笑谈,成了我们能说和不能说的所有东西的替身。不过我发现,更好玩的是那张钱怎么被调包的:我爸我妈认准是我掉了钱,又在掉的地方捡起了别的东西;可就是当年,我也知道那两元钱多么重要,我相信自己是不会掉钱的,除非有人——不是用抢,而是用骗,从我手里拿走了钱,还了我一张废纸片。两种可能性都说得过去;不管哪一种,都能讲出一个结局圆满的故事:那个欺骗了小朋友的人,还有那个捡到人家钱的人,都能在当晚睡觉之前,庆幸自己的好运。
《金童玉女》里的所有小说,都像这个丢钱的旧事一样,出自可以导向不同故事的情境,这情境中美皆然。而我希望,我拿来讲的那个故事版本,里面既没有恶棍,也没有受害者,而是那些既从他人手里拿走东西,又被他人拿走东西的人,是那些既行骗又被骗的人,是那些和你我同样孤单的人。
莫言女士不是出于失望
《卫报》9月11日发表亚历克斯·克拉克(Alex Clark)的评论,认为“创伤和失落,折磨着李翊云第三本书中的大多数人物”。
在与书名同题的短篇《金童玉女》中,一个守寡的动物学女教授想让她看中的女学生嫁给自己的儿子。三个人都在忍受孤独,都有不能道与他人的秘密,他们觉得,自己虽然“无力减少彼此的痛苦,却可以处处小心,构建出一个与自己的孤独相容的世界”。
此书首篇乃长约80页的中篇小说《仁慈》,主人公是41岁的北京单身数学女教师莫言(Moyan),在青春不再、仍形单影只的落寞中,她回忆起二十年前的两个追求者:一为品行古怪、喜欢用英语为她读狄更斯、劳伦斯和哈代的单教授,另一个是她在军训期间认识的木讷军官尉中尉,两人都想参透莫言的心思,却次次受阻于她的孤独和沉默。单教授和尉中尉各方面迥异,只有一点相同:他们要与女大学生交心的努力,均遭到了可悲的失败。依吴帆女士的转述,尉中尉时而天真地发问:“告诉我,我们怎样才能让你快乐?”但莫言终不肯提供答案,直到多年以后,单教授和尉中尉双双死去,女教师才开始思考自己寂寞无言的一生。
克拉克认为,李女士以令人拍案叫绝的、始终如一的自我克制,暗示莫言的退出红尘,似乎不是出于失望,而是要在这压抑的世上努力求生。
九篇小说中的人物并非个个沉默寡言。在另一个短篇《像他那样的男人》里,退休的费老师便苦于自己的女儿开博客,写博文,痛责费老师跟别的女人通奸。不过,费老师的古稀老母仍然只有一句话:“对这个世界,我没什么可说的了。”这句话,也是费老师的爸爸当年自杀前的最后留言。
出身中国的吴帆看出,李翊云笔下的人物和情节有时不免牵强。但在我们看来,至少费老师的故事,可以让人联想起几年前的一则社会新闻。吴帆认为:“抛开瑕疵不论,李的小说集当以其深谙世事和诚实正直赢得礼赞,这往往源于她对中国历史、文化和政治,及其对普通人之冲击的深刻理解。李历来引威廉·特雷弗为对自己影响最大者之一。像特雷弗一样,她多写孤独、丧亲和怜悯;亦如特雷弗,她同情笔下所有不完美的人物,甚至包括那些最坏的和最不讨人喜欢的人。”
吴帆的小说《二月花》(February Flowers)已于2007年由花城出版社、西蒙与舒斯特公司同时在中美两国出版。她的另一本小说《像昨天一样美丽》(Beautiful as Yesterday)则于去年在美国上市。
“读李,勾起我对过去的回忆,久久不去。”吴女士写道。
李翊云生于1972年,在北京长大,后入北京大学,1996年赴美学习生物学,两年后才开始用英文写作,自2002年起陆续在美国多家文艺名刊发表短篇小说。《千年敬祈》为她赢得了世界上奖金最高的短篇小说奖——弗兰克· 奥康纳奖,其中的同名短篇亦在2007年,由华裔美国导演王颖搬上银幕,并在当年的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上获得金贝壳大奖。
2009年2月,李翊云出版了首部长篇小说《漂泊者》(The Vagrants),故事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末的中国,讲泥河镇姑娘顾珊之死在本镇和家庭内部掀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