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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0年08月18日 星期三

    鲁迅为什么不写故宫

    阎晶明 《 中华读书报 》( 2010年08月18日   03 版)

        故宫,一个即使你不曾游览也好象去过的地方;故宫,一个你即使多次进入也好象初次到来的地方。那样一个巨大的存在,让人永远说不完又永远说不清。天安门是故宫的门面,它高度神圣化的形象,几乎就是中国历史的缩影。曾有一个外国学者写过一本名叫《天安门》的书,其中所述却是中国近现代政治历史的风起云涌。如果接续五四以后的历史,从“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自豪,到《我爱北京天安门》的单纯,从“天安门诗抄”的激昂,到历次阅兵的豪迈,哪还能有第二个中国景点像天安门那样,留下无数中国人虔诚的身影。可有时候我也会有这样的奇想,为什么同为一体,天安门具有高度的象征意义,而它身后的故宫,从1924年溥仪被逐出宫,就一直以“故宫博物院”这样的机构名称存在着?

        盛夏的一个炎热的下午,我行走在故宫里,看游人如织,更觉故宫对中国人、外国人所拥有的巨大吸引力。热闹与热浪中,我却又产生另一个奇想,在北京生活了十四年的鲁迅,似乎极少在他的文字里提及故宫,如果这基本上是个事实,那又是为什么呢?

        从1912年来到北京,直到1926年南下厦门,鲁迅在北京的生涯应当离不开故宫。他是教育部的“公务员”,是一个对历史文献有着浓厚兴趣和深厚学养的人。故宫,这个珍藏着无数珍宝的地方,鲁迅怎么可能没感觉?然而,翻开鲁迅日记,满眼看见的是“留黎厂”三个字,极少能找到“故宫”一词。十几年里,鲁迅去琉璃厂的次数应当仅次于他去教育部上班的次数。但还真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地、彻底地逛过一回故宫。鲁迅显然不是个对旅游有多大兴致的人,他自称“我对于自然美,自恨并无敏感,所以即使恭逢良辰美景,也不甚感动。”(《厦门通信*致许广平》)但他对人文踪迹,又有多少游览的热情呢?似乎一样不高。你看他说到长城,认为这建筑根本挡不住胡人的侵略,只是让无数民众付出艰辛。所以,他在题为《长城》的文章结尾,喊出了“这伟大而可诅咒的长城”。再看他谈杭州一景雷峰塔,恨不能让这压抑了美好爱情愿望的建筑彻底倒下。但他对故宫,却似乎连这样的“批判”文字也不曾写过。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鲁迅肯定是进过故宫的。粗翻鲁迅日记,1916年9月10日,记有“同三弟往益昌,俟子佩,饭后同赴中央公园,又游武英殿,晚归。”而武英殿就位于故宫西华门内,是李自成登基处,也是多尔衮的办公场所。1917年10月7日,是个星期天,这一天,鲁迅“上午同二弟至王府井街食饼饵已游故宫殿,并观文华殿所列书画,复游公园饮茗归。”至少这两次,鲁迅分别陪自己的两个兄弟,“逛”了两次故宫。1920年,鲁迅日记里明显多了一个去处:午门。仅在4月下半月就去了八次。一直到这一年的11月,鲁迅有多次“往午门”的记录。原来,他是到午门上“晒书”的。据《鲁迅日记》注释,鲁迅多次前往午门,是为整理德国商人俱乐部“德华总会”藏书。因为“德国在欧战中战败后,上海德国商人俱乐部所藏德、俄、英、法、日等文书籍由教育部作为战利品接收,堆放在午门楼上进行分类、整理。鲁迅参加了这项工作,负责审阅德、俄文书籍。”(见《鲁迅全集》第15卷第401页)关于此事,鲁迅曾经在《记谈话》中做过表述,“教育部得到这些书,便要整理一下,分类一下”,“当时派了许多人,我也是其中的一个”。而此事的最后结果,是“对德和约成立了,后来德国来取还,便仍由点收的我们全盘交付”。而这次“漫长”工作对鲁迅来说倒有个意外收获,就是他因此翻译了俄国作家阿尔志跋绥夫的《工人绥惠略夫》。鲁迅之所以从中挑选此书翻译,是因为他觉得书中所讲尽管是俄国的事情,“但奇怪的是有许多事情竟和中国很相像”。

        鲁迅对宫殿类、招牌式的建筑似乎有一种本能的抵触,这与他向来的历史观和社会观是紧密相联的。1927年,鲁迅写过一篇叫《所谓“大内档案”》的杂文,文章虽是记述清宫留下的“档案”整理过程,但其中明显语含讥讽,对“大内档案”的量以“麻袋”统称,对整理的场景也暗含讽刺:“从此午门楼上的空气,便再没有先前一般紧张,只见一大群破纸寂寞地铺在地面上,时有一二工役,手执长木棍,搅着,拾取些黄绫表签和别的他们所要的东西。”鲁迅见此情景,一定会联想到故宫的,没错,他在文章里确也这么说了:“更何况现在的时候,皇帝也还尊贵,只要在‘大内’里放几天,或者带一个‘宫’字,就容易使人另眼相看的,这真是说也不信,虽然在民国。”很显然,鲁迅这里的“宫”是泛指代表皇权的宫殿,但此说应当是身处故宫而发的感想。在此文结尾,鲁迅另有感想:“中国公共的东西,实在不容易保存,如果当局者是外行,他便将东西糟完,倘是内行,他便将东西偷完。”

        回想鲁迅一以贯之的思想和文章,他之所以不写故宫,是因他对封建皇权的态度所决定的。他虽没有“正面”写故宫,但故宫里的人和事却常在笔端。比如对乾隆,认为他是“深通汉文的异族的君主”,“清的康熙、雍正和乾隆三个,尤其是后两个皇帝,对于‘文艺政策’或说得较大一点的‘文化统制’,却真尽了很大的努力的。”对于清皇帝通过“文字狱”来驾御汉人思想,鲁迅更是深恶痛绝,极尽言辞批判之功。对清代钦定《四库全书》而故意按照统治需要删减内容的做法,鲁迅一样不放过,揭批之辞时有所见。此外,对慈禧、溥仪等人物,鲁迅也时在笔端表示自己的不以为然。

        “故宫博物院”五字,鲁迅在杂文《隔膜》中曾经提到过。那是因为1933年,易培基出任故宫博物院院长之后,发生过院内古物被盗风波,此事迫使易培基面对诉讼不说,还因此辞职。这一风波据郑欣淼先生考证,基本上是一冤案。鲁迅当时是为易鸣过不平的,他说:“这一两年来,故宫博物院的故事似乎不大能够令人敬服”,这不能“敬服”之事,就是指易培基被诉案。鲁迅在北京时,曾有过支持女师大风潮的经历,易培基就是当时杨荫榆被学生赶走后受命上任的女师大校长,鲁迅曾在欢迎会上致辞表示支持。以他对易的认可和了解,自然无法接受眼下的案情。但鲁迅对故宫博物院的一些“文化工作”还是给予了较高评价,说它“印给了我们一种好书,曰《清代文字狱档》”。他对故宫博物院在印制水平上的领先颇为欣赏,在致郑振铎信谈到《北平笺谱》时曾说:“故宫博物馆之版虽贵,但印得真好”。鲁迅自己编定的《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画页,也交给故宫方面来印制。

        以鲁迅这样对中国历史有着深切的关注,对中国文化有着深厚学养,对艺术珍品有着浓厚兴趣的人,故宫,却并没有成为他笔下的谈论对象。仔细想来,鲁迅思想上认定皇权的主要作用是对百姓的奴役,他不会为之送上赞辞;清朝统治者以“文字狱”控制人们思想的做法也让他深为痛恨。其次,故宫这个庞然大物里演绎了太多历史,而其中又容纳了太复杂的“古物”,他也不能一言以蔽之地去否决它们的价值。再其次,鲁迅似乎并不喜欢写作上的“宏大叙事”,故宫自然也就很难在形式上进入鲁迅文章。因此,仅从作为作家的鲁迅这一角度看,故宫,逛起来美不胜收,丰富驳杂,写起来恐怕人人都会感到难度极高。深藏不露的故宫,可真不是容易“叙事”与“抒情”的对象。倒不若天安门的单纯与激昂来得更方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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