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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0年06月06日 星期六

    儿童玩具

    《 文摘报 》( 2020年06月06日   03 版)

        ■王安忆

        从小,我就是个动作笨拙的孩子。儿童乐园里的各项器械,我都难以胜任。

        秋千荡不起来,水车也踩不起来,跷跷板,一定要对方是个老手,借他的力才可一起一落,滑梯呢,对我又总是危险的,弄不好就会来个倒栽葱。所以,我记忆中,儿童乐园里的游戏总是没我的份。但是,不要紧,我有我的乐子,那就是儿童乐园里的沙坑。

        那时候,每个儿童乐园里,除了必备的器械以外,都设有几个大沙坑,围满玩沙子的孩子们。去公园的孩子,大都备有一副玩沙子的工具:一个小铅桶和一把小铁铲。沙坑里的沙子都是经过筛洗的,黄黄的,细细的,并且一粒一粒很均匀。它在我们的小手里,可变成我们想要的任何东西。它可以是小姑娘过家家的碗盏里的美餐,它可以是男孩子们的战壕和城堡。最无想象力的孩子,至少也可以堆积一座小山包,山头上插一根扫帚苗做旗帜。或者,它什么也不做,只是从手心和手指缝里淌过去,手像鱼一样游动在其中的,细腻,松软,流畅的摩擦。

        那时候,上海南京路与黄河路交接的路口上,有一幢三层高的玩具大楼,是星期天里,父母经常带我们光顾的地方。

        我和姐姐曾得到过一对丽人娃娃,一男一女。它们的形象非常逼真,女孩梳了发辫,不是画在头颅上的,而是真正的毛发编织而成,打着蝴蝶结。在它们比例合适的身体上,穿着绸缎的中式衣裤,衣襟上打着纤巧的盘纽,还有精致的滚边。尤其是足上的一双鞋,是正经纳了底,上了帮,鞋口也滚了边,里面是一双细白纱袜。它们更像是舞台上的一对供观赏的演员,不怎么适合做玩伴的。在最初的惊喜过去之后,它们便被我们打入了冷宫。

        我们玩得最持久的是一个漆皮娃娃,是我姐姐生日时得到的。它穿着大红的连衣裤和帽子,衣裤帽子全都是画上去的。它的头很大,肚子也很大,额头和脸颊鼓鼓的。它要比一般娃娃都要肥硕一些,也不像一般娃娃那么脂粉气重,它有些憨,还有些愣,总之,它颇像一个真正的小孩。我姐姐整天抱着它,像个小妈妈似的,给它裹着各种衣被。

        这时节,电动玩具出场了。我以为,电动玩具是儿童玩具走上末路的开始,它将玩耍的一应过程都替代,或者说剥夺了。我最先得到的电动玩具是一辆小汽车,装上两节电池,便可行驶,并且鸣响喇叭。它当然是稀罕的,是我向小伙伴炫耀的宝贝。但内心里,我对它并没有兴趣,我宁可玩我原先的一辆木头卡车。它的样子笨笨的,可是非常结实。它有着四个大木轮子,车斗也很宽大。这辆卡车没有任何机械装置,我就在车头上拴一根绳子,拖着走。

        那种机械装置的玩具,其实也是单调的。有一次,爸爸为我买了一个莲花里的芭蕾舞女,就是说,一朵合拢的莲花苞,一推手柄,莲花便旋转着盛开了,里面是一个立着足尖跳舞的女演员。而我没等一圈发条走完,已经腻了。

        许多好玩的玩具都是简单的,比如积木,是我永远玩不腻的。还有游戏棒,它也有着奇异的吸引力。从错综交叠的游戏棒中,单独抽出一根,不能触动其他,无疑是个挑战。

        还有万花筒,它随着手的轻轻转动变幻出无穷无尽、永不重复的图案,这一刻无法预测下一刻。从一个小眼里望进去的,竟是那样一个绚丽的世界。后来,万花筒里的碎玻璃被塑料片取代了,这世界便大大逊色,不再有那么金碧辉煌的亮色。塑料工业的诞生其实是极大地损伤了儿童玩具,它似乎有着模仿一切的性能,事实上,却是以歪曲本质为代价的。万花筒就是一个明证。

        (《收获》202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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