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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0年06月06日 星期六

    治一治医院的“慢性病”

    《 文摘报 》( 2020年06月06日   01 版)

        陈满章的电脑里藏着一家医院的隐痛。15个文件夹,各类表格超过100份。他常打开的一份表格显示:截至2020年6月1日,广东省中山市人民医院2019年尚未收回的医疗费用合计约753万元,欠费者有130人。

        医疗费用管理科科长陈满章和同事要做的,就是追讨欠费。他经手的单笔最大欠费是65万元。这个科室成立13年了,在今年之前,名字一直是“医疗欠费管理部”。

        很多医院都有一本欠费账。在争分夺秒救治病人的医院里,欠费是一种“慢性病”。据陈满章介绍,始终催不回来的欠款,约占总欠款的30%以上。

        他们专门和欠费者打交道。他们拨出的电话被当成过诈骗电话,也常被“拉黑”。大约三分之二的电话无法接通,接通后收到的不少回复也很敷衍:再“通融通融”。有人干脆甩出一句“别再找我。

        一

        欠费是不分贫富的。一位美籍华人被送到医院抢救时,为证明治得起病,他的亲属曾对医务人员亮出存折。一个多月后,他不幸离世,9万多元费用只交了3000元。家属后来表示,要让他们付费必须走法律途径。问题是,患者的儿子远在美国,始终不接电话。追讨只能搁置。

        一位江西籍患者因大出血入院,不幸死在重症监护室。他女儿称,自己和父亲一共就见过三面,“出于道德顶多拿一万五”。还有一位肾衰竭患者,家属只愿意认领遗体,连遗物也不收拾,“你们爱咋搞就咋搞”。

        心胸外科护士长苏建薇认为,有的欠费者看上去并不缺钱,至少探视的家属衣着颇为时尚,握着新款手机,吃饭就叫外卖,唯独就是不缴费。

        陈满章不否认,医院出现过几个涉及“过度医疗”的欠费案例,“但也缘于两方面”,有患者认为诊疗费用超出预期;还有一种,是患者家属坚持所致。在医生告知“希望不大”后,家属仍不愿放弃治疗。

        这些表格里,追款进度的备注形形色色。有的显示为“孤寡老人,无亲属”。有时一整页被“外来农民工”塞满,紧跟着是,家属交了几百元后“诉已尽力”;有的称是工伤,可没有雇主承担责任;还有贵州到广东打工的小伙子,因面部挫伤做了手术,还款压力落在了父亲头上。那位父亲一共带着4个孩子,厂里发不出工资,房租一直拖着,他给陈满章一条条发短信,“我一个无力的打工者,你说我怎么办?”

        陈满章认为,他遇到的大部分欠费患者都是弱势群体,一些人是因病致贫的。“医院头痛,患者自己也头痛。”欠款里最少的只有几百元。有时候,家属会在收费处下跪希望免除费用。

        二

        在这家医院,以收治急危重症患者为主的神经外科、急诊科、心胸外科占了“欠费榜”前三名,合计能占全部欠费的70%以上。

        中山市人民医院是当地最大的综合性三甲医院,一些病人是120送来的,还有患者从乡镇医院转来,路上已颠簸了一两个小时。

        这些人里,有喝农药倒下的、一氧化碳中毒的、在车祸中造成身体9处重型损伤的;还有人大动脉出血,耽搁半小时就可能丧命。医院对这些人不紧急处理,几乎等于“夺命”。

        临床科室和病人第一次见面已在监护室里,或在病人被拉往手术室的路上。根据苏建薇的经验,“那时候该产生的欠费都已经出来了”。

        不少科室主任找到陈满章,“又来一个要欠费的,怎么办?”他只能说,“先救,后面的我们来处理。”但他也无奈:“不给他们一颗定心丸,谁愿意一边劳动一边出血?”

        欠费,让临床科室感受到了直接的压力。“医疗欠费管理部”成立之前,追讨欠费更多由医生和护士完成。儿科医生林茹珠觉得,医生应该专心治病,不要讲钱,尤其是在治疗效果不像预期那样好的时候,实在太难开口。“病人家属一句话就噎过来了——你先把病治好。”

        苏建薇在这家医院工作20多年了。当一台急诊手术即将开始,她会条件反射般地猜测——“这会不会是一个要欠费的?”她所在的心胸外科攻克了一种手术难题,随之而来的是,找来的危重病人越来越多,欠费更多了。遇上欠费者,“基本是做一台手术就亏9万元。”

        在她的印象里,这些年,医院的耗材和药品都降价了,只有从手术费、护理费、治疗费等渠道才能获取效益。发生欠款,意味着手术费收不回来,还要垫付药品和耗材费。

        窟窿有时要科室来填补。据报道,一位高危产妇在宁波一家三甲医院成功产子后跑掉,按这家医院的规定,欠费的20%由科室来承担,几位医生只能平摊了4000多元的费用。

        三

        几乎每家医院都有一套关于医疗欠费的管理制度。但陈满章说,条款只是对内,对患者,他们没办法进行任何约束。

        13年间,他们到法院起诉过209位欠费者,涉及欠款2000万元左右,但仅仅收回了部分。因为流程较长,拿回欠款最长的花了2年多,最短也要半年。

        陈满章毕业于药学专业,没学过关于医疗欠费的处理技巧。他拨出第一个追讨电话,就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陈满章经常被人搪塞,“下个星期来”,之后是无限循环的“下个星期”。一位脾破裂患者比他高也比他壮,进了办公室直接掀起衣服,露出一道从胸口到腹部的伤疤,说自己“浑身是伤,脾也摘了,饭没得吃”,指责他向自己追债,“良心何在?”

        实名就诊制施行之前,找到患者就是挑战。如果对方经常更换手机号,或是碰上一些外地的患者,他们常常束手无策。

        近几年,中山市符合条件的困难患者,可以申请道路交通事故社会救助基金、疾病应急救助基金,中山市人民医院也设有慈爱基金。问题是,疾病应急救助基金封顶2万元。在陈满章看来,此类救助是“杯水车薪”。

        “至少应该建立一个公开的信用体系,在医院间共享,提醒医生,也提醒患者自己。”他说。

        (《中国青年报》6.3 王景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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