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非常害怕回忆2011至2016那5年,总觉得回忆一次,痛苦一次。那5年,父母接连生病,住院、手术、后续治疗。一共三次手术,次次让我害怕。
第一次是妈妈,当她跟我说感觉左胸部有肿块时,我赶紧带她去做了检查。结果出来了,家里的天也阴了。虽然我们一家表面都说现在医疗技术很高,乳腺恶疾又是治愈率很高的疾病,肯定不会有事的,但表面的淡定并不能掩盖内心的痛苦害怕。住院前,从未生过大病的妈妈还是跟爸爸做了一通交代,从精神到物质,从物质到生活,末了还问自己会不会下不了手术台。
手术前一晚,妈妈住进监护室,当她换上一身病号服走出来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忍不住了,那么能干乐观的妈妈,竟然穿上了这身让人痛苦的衣服。
那天晚上,妈妈没让我们陪她,临走前她拉住我说,你爸不会做饭,以后你就多操些心,我们工资卡里都有钱,你直接拿去花就行。我不敢说话,怕嘴一张眼泪就不得控制,便只是点头。开车穿过夜色,我一边开,一边放肆地哭,我真害怕这场病痛让我失去妈妈。
妈妈做了4个多小时的手术,我在外面等着。这期间,我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是这么多年与妈妈相处的情景,而在此之前,我从未这样认真回忆过。
晚上,妈妈一直昏迷着喊冷,喊头疼。我用手给她刮头皮,把手给她伸到背下,缓解平躺的不适。凌晨3点,妈妈终于睡着了,而我也趴在她的床边睡着了。正睡着,我忽然感觉有人抚摸我的头发,抬起头,是妈妈扎着输液管的手。我赶紧问:“哪里不舒服?”她轻微地摇摇手,无力地说:“披个棉袄睡,冷——”我听话地披上,给她继续按摩。
化疗、放疗的痛苦一度让妈妈吃不消,她几次说要放弃。但是我们一直鼓励她,让她为了我们坚强下去。一年后,妈妈结束治疗。然而,噩运并没有对她放手,刚刚好起来的她又经历了一场病痛,医生建议她把脖子上的甲状腺肿块切去,以免后患。
这次比上次的手术小很多,也不是恶性的,但毕竟她的身体经过上次以后,衰弱了不少。妈妈却比上次淡定了很多,自己收拾了所有东西,进了手术室,还在手术台上跟大夫聊起了天。而我,因为担心妈妈的身体受不了两次连续手术,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又哭了一场。
我虽已近不惑,可还是妈妈的小女孩儿。妈妈能看出我的担心,做完手术后对我说:“人这一辈子要经历的苦难都是一个定数,我这是在给自己一生的苦难做减法。”我苦笑,她这样说是为了让我宽心。
妈妈的身体在慢慢恢复,心情越来越好。可忽然某天,爸爸又说他脚后跟上有个疙瘩,怀疑是病了。于是,我们又去检查,果然又是一场手术。
爸爸的手术,让我又陷入恐惧,尤其在签字时。妈妈看我手哆嗦,直接拿过笔签了,她说这么好的医院和大夫,肯定不会有事的。
爸爸捣鼓了一辈子医药,所以都是亲自跟大夫商讨治疗和用药事宜。在这个过程中,我没看出他有一点畏惧。
就这样,经历了父母的三场手术,我们家每一个人都掩藏着担心,强装着坚强,在宽慰彼此与安慰自己中挺过来。现在,爸妈都很健康,生活方式和观念也改变了不少,他们开始走出家门,把目光投在外面的风景上。而我,也终于坚强淡定并释然,敢于回头去翻看那5年的过往。
(《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49期 魏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