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
小焦请我去他家,开车把我送过去,是在南四环外,租的一个楼区的独单元,周末,他媳妇也在,知道我去,蒸好一笼素馅包子,煮着绿豆粥,请我吃晚饭。
小焦是我忘年交之一,也是个“红迷”,最近在跟我讨论《红楼梦》中的植物,他媳妇小芹,则在一旁收晾厚被子,我就说:“啊,天热了,该换被子了,这厚的晒透了,收起来,换薄的盖,我老伴在的时候,也是她张罗换季的事,衣被换季,是家里一桩大事啊。”小芹就笑:“我这可不是换季,我们一年四季,都盖厚被子!”这让我颇为惊奇。
小焦就跟我说,他们上世纪70后这一代农村娃,赶上了下地干活,夏收、秋收,种种机械化以前的劳作。那时候四季都盖一床被子,夏收、秋收时,那时候还有场院,庄稼收来,先堆在场院,各家轮流晾晒、脱粒、装袋、运走……像他那样的半大小子,晚上就把麦秸铺开当床,抱着被子睡觉,觉得热,就把被子推开,觉得凉,就把被子拉来盖上,一床厚被子,拉过来只盖肚皮,就等于薄被子,所以完全用不着一年四季换几种厚薄不一样的被子。
后来机械化了,庄稼连收割带脱粒装袋打包全在大田里完成,场院也渐渐全消失了,压庄稼的碌碡成了城里收藏迷的抢手货,现在留存的很少了,但一年四季都盖厚被子的习俗,却保留至今。小芹证实,她们姑娘家,不会去场院睡觉,都是在屋里炕上睡,但是因为冬天是热炕,睡着特舒坦,春夏秋呢,不烧炕了,就觉得腰底下欠了些,那么,冬天的被子也就不觉得厚,晚上照样盖,无非是盖得不那么严实罢了。
如今农村生活大有改善,被子的质量大有改进,过几年换个芯子,一个芯子备好几个被套,被套洗换得频繁,但是,四季盖的,从城里人眼光看,还都属于厚被子,小芹说你可以到我们卧室看看,我们都进城二十年了,该算城里人了,屋里其他方面也很城市化了,可是我们虽然有好几床被子,却都是你们说的厚被子,哪像你们地道的城里人,分什么厚的、薄的,又是什么夹的,什么毛巾被,讲究特多。我听了,就觉得他们的少年时代所经历的农村生活,艰苦中自有质朴,粗粝中自有快乐。
说着说着,小焦狡黠地笑对我说:“刘叔,开头说到厚被子,我倒想出了一个灯谜,您猜猜试试——伏天盖厚被——打一个人名儿。”我一下被考住,正琢磨,小芹噗嗤笑了,我也笑了。
其实,谜底为:伏天盖厚被——留心捂着(刘心武)。
(《新民晚报》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