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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9年07月02日 星期二

    “保姆偷子案”背后的爱与失

    《 文摘报 》( 2019年07月02日   08 版)
    朱晓娟和儿子刘金心

        刘金心想象中的认亲场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双方抱头痛哭,涕泪横流。

     

        现实是另一番模样。2018年2月6日,刘金心迈进派出所会议室的门,生母朱晓娟坐在人群里,对视,母子二人都扯出有点尴尬的笑。她说,过来坐,他点头。

     

        26年前,刘金心被保姆偷走,杳无音讯;几年后,河南高院出具的一张错误的亲子鉴定为朱晓娟送回一个“假儿子”。两人的生活按照被修改的轨迹向前,又在26年后被再次打乱:保姆将刘金心送了回来。

     

        消失的26年,在母子之间留下了难以缝合的伤口,相认至今的一年半时间里,他们互相靠拢、试探,又掺杂着失望、自卑、敏感和刻意疏远。

     

        母子

     

        刘金心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前不久,他辞掉了南充的工作,来到成都,准备和表哥一起开火锅店。

     

        生母朱晓娟不知道这个消息,电话里,儿子轻描淡写:“上一份辞了,现在在成都,餐馆里打工。先不说了,和朋友吃火锅。”

     

        她不信,“真去餐馆打工的话,晚饭时间正是忙的时候,怎么可能有空去和朋友吃火锅呢?你说他是不是在撒谎?”在朱晓娟印象里,光是2018年,刘金心就换过好几份工作,每次都是工作个把月就回家待着,“游手好闲”。

     

        事实上,二百多公里外的成都,刘金心和表哥正在筹备新开的火锅店,在开业前,他们要把同一条商业街上所有竞争对手的店都尝一遍,然后开始打有准备的仗。

     

        在“第一步还没踏出去,能不能成功还说不定”的阶段,他不打算和朱晓娟多说。店铺装修、前期宣传、联系供货商,至少得忙一阵子。6月14日下午,几位股东从广东来成都,看门店,聊规划,刘金心回到住处已经将近凌晨。

     

        和养母何小平的联系也不多。来成都前,他和养母都生活在南充,住所只相距五六公里,但他严格把控频率,每隔一两个月回去一次。“时间长了不回去不太好,太频繁了也不合适。”刘金心说,成长环境甚至整个人生都被改变了,不恨是不可能的。

     

        何小平的家,在南充市区一个菜市场旁,老式居民楼的护栏上挂着尚未晾干的衣服,窗台上的盆景长得茂盛。邻居说,她如今在一家茶馆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很少和其他居民打交道;小女儿已经结婚了,第二次婚姻遇到的丈夫比她年纪大,如今已经退休,而刘金心的身影,只是偶尔会出现在这里。

     

        朱晓娟说,何小平如今处于“居住监视”期。去年认亲时,刘金心考虑到养母对他二十多年的养育,请求生母朱晓娟签了“免责书”。据媒体报道,如今重庆警方未立案。

     

        失而复得

     

        明知道假设毫无意义,朱晓娟还是常常忍不住想:要是当年刘金心没有被偷走,两个人的生活都不至于是如今的境况。

     

        1992年,趁朱晓娟夫妇不在,家里的保姆偷走了一岁多的婴儿,在那之前,保姆的两个孩子都接连夭折,按照村里的迷信说法,她需要抱一个孩子回来“镇命”,才能在日后养活自己的孩子。她带着捡来的身份证去了劳务市场,应聘成为保姆,然后抱回了刘金心。

     

        出事时,朱晓娟在上班,丈夫在出差。他责备她“没把孩子看好”,她反击他“还不是你找回来的保姆”,夫妻关系开始有了裂痕,它像炸弹一样埋在生活中,随时爆发。

     

        唯一容易达成共识的是找儿子。此后三年,朱晓娟夫妇四处奔走,打听孩子的下落,哪有线索就往哪去,前后跑了二十多个省份。

     

        1995年,他们生下了小儿子,同一年冬天,在河南寻亲时得到消息,兰考县解救的一批被拐儿童中,有一个名叫盼盼的孩子,年龄和长相与朱晓娟夫妇丢失的儿子相近。朱晓娟夫妇通过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做了亲子鉴定,如今那份两页纸的鉴定书已经变得破旧,在1996年1月15日的落款上方,一排小字写着结论:盼盼与朱晓娟夫妇有生物学亲子关系。

     

        这个日后被证明并非亲生的儿子结束了朱晓娟夫妇的寻子行动。歉疚,加上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们尽最大努力弥补盼盼。再也不敢请保姆,于是把小儿子送到奶奶家,夫妻俩全心照顾盼盼。

     

        当时,计划生育政策如火如荼,迎接盼盼回家后,这个二孩家庭不得不承担几百元的罚款,盼盼爸爸原本在警备区担任干部,后来也被调任到地方,成了银行里的小职员。

     

        夫妻关系的裂痕越来越大,僵持几年后,以离婚告终,两个读中学的儿子由朱晓娟抚养。

     

        朱晓娟一边在医院工作,一边兼职卖保险赚外快,加上家人的接济,生活得以周转。两个儿子陆续大学毕业,一个在金融行业工作,一个在汽车公司做销售,朱晓娟觉得,自己“熬出来了”。

     

        被偷走的26年

     

        “假儿子”盼盼在还算优渥的环境里长大时,“真儿子”刘金心正在经历那段日后不太愿意回想的童年。

     

        被保姆偷走后,刘金心到了南充农村,保姆很快外出打工,把他交由养父照料。印象里,养父是一个脾气暴躁的男人,“打得啊……”刘金心皱着眉回忆,不再继续说了。

     

        他向我演示了一个六七岁男孩的恐惧。挺直腰板,并拢双腿,垂着眼睛,手放在膝盖上,“只要听到他摩托车的声音,我就规规矩矩坐在客厅门边,不敢动。”

     

        那些年他被四处寄养,有时在姑姑家,有时在外婆家,也有时在舅公家,飘来飘去,但生活“还可以”,温饱能得到基本保障,亲戚在监督自家小孩写作业时“顺便管一下”刘金心,也是在那段时间,他学会了逃学、抽烟、上网吧、打游戏。

     

        初二那年,刘金心打算辍学到长沙去找当时网恋的女朋友。“考虑清楚了,以后别后悔,也别怪我就行。”养母说。刘金心拿到了一张火车票和一张银行卡,开始打工。那些年,刘金心像无根的篷草,四处漂泊,打过很多工,吃了很多苦。

     

        按照既定的轨迹,刘金心会像许多人一样,打工、结婚、生子。

     

        转折发生在2017年。他和当时的女朋友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因为双方家长没有提前沟通充足,在定亲当天,许多琐碎的细节让女方家长不满,最终,8万元的彩礼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年7月,刘金心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和女朋友分了手。

     

        那段时间,工作也不怎么顺心。刘金心干脆辞了职,待在家里酗酒。

     

        养母瞒着他去了重庆,通过媒体寻找刘金心的亲生父母。起初的说法是“看了一档寻亲节目受了感动,想要赎罪”,后来的说法是以为过了二十年的刑事诉讼期不再受法律追究,再后来也曾在一档节目中如此阐述:“他没有事每天就睡在床上边耍电脑边喝酒,喝醉了就睡,大瓶子小瓶子到处都是……现在你肯定婚也没法结了,我也没法管你了,算了,我还是去给你找亲生父母。”

     

        没过多久,亲生母亲朱晓娟被找到了。

     

        心有芥蒂

     

        母子之间隔着消失的26年,血缘之亲也掺杂了尴尬和各怀心事的疏离。

     

        2018年2月,母子聚在一起过春节、逛街、买衣服。和生母走在一起,刘金心会主动挽着她的手,这是以前二十多年里,和养母从未有过的。聊天,多数时候是刘金心在说,讲自己这些年经历过的事、吃过的苦,“倾诉,像机关枪一样,啪啦啪啦地,全都扔出去了。”

     

        回到南充后,两个人保持微信联系,每隔一段时间,朱晓娟的微信里就会收到刘金心发来的消息,字不多,常常是:妈,想你了。

     

        但这份热情没有持续太久,刘金心觉得生母对自己有点“冷”,微信聊天时,有时会不回消息,有时是一个“哦”,还有时她会打电话过来,长篇大论地说教,告诉他“一定要好好工作,过正常的生活。”

     

        朱晓娟觉得,刘金心被保姆“养废了”,不爱工作,经常辞职,还酗酒、打游戏。刘金心早就得知了生母的此类想法。后来,刘金心开始刻意与生母疏远。不再手牵手走路,很少发“想你了”,也尽量不去无所顾忌地倾诉。

     

        去年,刘金心还会控制不住地酗酒,如今,他说自己“慢慢醒了”。“为自己也好,证明给别人看也好,先让工作有些起色。”

     

        (《新京报》5.21 王双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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