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爷”管谟业

    那时还没有作家莫言，只有山东高密大栏乡老管家最小的孩子管谟业。春天遭了场大风，夏天遭了场大旱，秋收时节雨又下个不停，烂在地里的粮食，是全村几百口人最后的指望。

    一步步正在逼近的年关。县里拨下来救济粮，老管家却没份儿——他家的成分是富裕中农。为了让孩子们在除夕夜能吃上一顿饺子，父亲管贻范以家传的木匠活手艺，把一扇破板门改成两张小饭桌，让还是小学生的管谟业背到集市上去卖，却被自称是税务所的人给强行没收了。邻居家的小伙伴王冬妹悄悄对管谟业说：“小三，不要紧，我有办法，让我们两家都能吃上过年的饺子。”

    那个大年夜，冰雪遍地，管谟业和小伙伴王冬妹提着个瓦罐子，到邻村去要饺子。“我们奔着光明去，哪家光明就说明哪家正在煮饺子。”一路上，冬妹不停地嘱咐：“小三，编好的词儿别忘了！”每到一户有光亮的人家，管谟业便朗声叫道：“财神爷，站门前，看着你家过大年。过大年，真正好，你家招财又进宝。快开门，快开门，开门搬回聚宝盆。送水饺，送水饺，金子银子往家跑……”一开始还有点胆怯，到后来胆气渐豪，声音渐壮，扯开喉咙大喊也是对抗寒冷的好法子呢！又是一户有光亮的人家，还没等管谟业把编的词念完，大门就开了。一个小男孩，端着两个饺子送出来。他一手端着碗，一手还举着一个红灯笼。他把两个饺子扣到瓦罐里，提起红灯笼照了照管谟业的脸，然后就受了惊吓一般回头就跑，边跑边喊：“爸爸，爸爸，财神爷是我同学！”

    年后新学期开学，他们装财神爷的事连同那段“顺口溜”传遍全校。语文老师听说了这件事，专门来问管谟业：“你们唱得真好，那些词是你们自己编的？”管谟业点点头，老师摸着他的头说了一句话：“自古英才出寒门，好好努力吧！”

    十八年后，管谟业考取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入学后的第一篇作业是系主任徐怀中布置的：写一写“我是怎样走上文学之路的”。这个时候，管谟业想起了广袤、苍莽而苦难的齐鲁大地，想起了那个冰天雪地的大年夜，想起了聪明伶俐的童年小伙伴冬妹。他提交的作业题为《也许是因为当过“财神爷”》，满怀深情地讲述了这段往事——他径直把那段和冬妹一起编的“顺口溜”作为自己最初的“文学创作”了。

    在这篇文章的结尾，管谟业写道：“老师，就这样吧。我仅仅是一个文学爱好者，至今也没有走上文学之路，只好这样装神弄鬼地糊弄您。俺爹曾经对俺说过，‘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瓦罐不离井沿破，跟着巫婆学跳神’。俺这样像小毛驴子一样虔诚地围着文学转圈子，没准也就能沾边上路了呢。”

    几个月后，原名管谟业的作家莫言，发表了《透明的红萝卜》，一颗璀璨的文学新星冉冉升起于东方。

    （《今晚报》1.30 丁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