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建筑设计师王澍应邀替广东洞桥文村的村民做乡村老屋改造时,明确提出来:要我改造可以,房子需要留一个天井,最小十平米就够。屋主要签字保证,以后在任何情况下不能在天井上方加盖屋顶,把天井搞成家里的杂物间。
改建的农民很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杭州城里一个平方的地价都在10万元以上了,浙江乡下的宅基地也越来越金贵,空出十平米的正方天井不用,从上到下将少三个小房间,多么不合算。
天井为什么这么重要?王澍一个字也没有提。他只是说,改造之后,这是一个望天之眼。他估量得没错。这是一个下接地气、上达天光云影的空间。天井多用小青砖密实铺地,青砖的缝隙里,到了黄梅天会生出绒绒的青苔。天井中央可能有井,西面种芭蕉或石榴树,雨打上去发出沙沙之声。考究的天井还会预留出放置假山的地方,假山石上爬有金银花的藤蔓,盛夏时,朝向天井的每扇窗户,都会迎来浓郁的花香。
天井是晾晒的地方,是全家人架好小饭桌吃晚饭的地方,是泼水乘凉,分享故事与冰西瓜的地方,是小孩子躲猫猫的地方,是验证一个大家庭开枝散叶又彼此紧密联络的地方。
在一个人人紧盯手机屏幕的“宅”时代,如果没有天井,无论是投宿的旅人,还是忙于待客的乡民,几乎没有谁会从屋里出来,与其他人聊天喝酒的。每个人都活得形单影只,就像一座关门闭窗很久的老房子,黑黝黝地散发出霉气。幸而有天井招呼我们:开窗看看今晚的月光吧,你闻得见此刻种在天井里的晚饭花,发出了如此泼辣的香气吗?
朝向天井的窗悄然推开了,你会惊讶地发现,月光照临天井后,也是一寸寸挪移的。一过夜里12点,月光突然不再像霜雪一样单薄寡冷,它有了湿润之气,有了融融暖意。它投下的所有暗影,假山、树冠、竹梢、水缸,似乎深藏着心事与秘密,深浓无比,闪闪发光。
此时,月亮如偌大的铜镜一样照临天井,它好像照耀着全世界,又好像只莅临这方天井。
(《羊城晚报》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