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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8年06月30日 星期六

    与“末代皇弟”的一段忘年交

    《 文摘报 》( 2018年06月30日   02 版)
    大学一年级时与溥杰先生在他位于报国寺的家中

        “文化大革命”期间,我母亲所在的单位曾一度与全国政协合并在一起办公,我玩耍的势力范围便转移到了政协大院儿——这座昔日的“顺承郡王府”。

        我看到大院儿里的孩子净冒坏水儿,他们在地上挖坑,再用油毡盖住,上边撒满沙土就看不出破绽了。这院子里有不少长相跟“古董”似的老者,一看就知道是属于“靠边儿站”的那一类人。他们每日里干些修枝剪草的活,那“地雷”就设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古董”们要是一不小心蹚上它,轻则粘了一脚的稀泥,重则把脚脖子崴伤,蹲在地上好一阵呻吟。

        我看不过去,就趁人不注意用木棍把这些“地雷”全给“起”了,于是,好几个孩子追着打我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被一位老者看在了眼里,他把我们拉开,厉声地呵斥欺负我的那几个孩子。此人身材矮小,步履轻盈,面容清瘦,戴一副黑边眼镜,却遮不住两条浓眉,间或有几根眉毛还特长,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寿眉”吧。

        奇怪!来来往往的“古董”们都客气地和这位“小老头儿”打招呼,“小老头儿”就指着我对人说:“这是个有慈悲心的孩子,今儿个被人欺负啦……”

        他嘱咐我:“以后没事儿别再到这个大院子里来玩儿了。”

        不知是真听进去了那个“小老头儿”的劝告,还是害怕几个孩子再追着打我,反正我很长时间没再来过这里。直到有一天,机关大院组织人们去参观位于大兴县大白楼公社王国福家的那半间“长工屋”。

        汽车要从政协大院出发,我一进车里,这儿怎么跟个“养老院”似的,尽是先前我见过的那些老“古董”。人群之中有人正朝我微笑着打招呼,啊!我一眼就认出来,是那位慈眉善目的“小老头儿”。

        邻居家有位大姐也在这辆车上,十分惊诧地看着我们:“小明,你怎么会认识他呀?你知道他是谁吗?”“不知道!反正是个挺好玩儿的小老头儿。”

        大姐则神神秘秘地说:“什么小老头儿呀,他是末代皇帝溥仪的弟弟,溥杰!”

        什么?那不是封建地主阶级“总代表”的弟弟吗?哟!他正冲我笑呢,并挤出来半个座位招呼我过去,我没敢动弹,假装没看见,把视线移向了车窗外。

        谁会想到,我在无意之中认识了末代“皇弟”溥杰,也在无意之中拒绝了他那友好的“招呼”。待到再想和他谋面之时,可就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

        1981年,我上大学一年级,是年我开始研习满文。既然要下功夫学满文,就让我想起了“老相识”。而这时候的溥杰先生,己经是全国政协常委、人大民委的副主任。在某兄长热情的引导下,我敲开了溥杰的家门。溥杰仍旧是那样的步履轻盈,一溜儿小跑儿地迎了出来:“您好,您来啦,欢迎欢迎……”

        兄长问:“溥老哇!您还认识他吗?”溥杰笑着说:“认识!认识!”然后他拉着我的手又小声问道:“您瞧我这记性,对不起,您是谁来着?”了解他的人都说,这是老爷子最可爱的地方,他从不让人在他的面前尴尬,却把无奈留给自己。

        随着相熟,我改变了对溥杰的称呼,我称他“二爷”。他就说:“别!旧社会在我们家老醇王府里,下人们都叫我‘二爷’,那时候我可是剥削阶级呀。”于是他让我在这个“二爷”的前边加上个“杰”字,叫他“杰二爷”,也算是“新旧有别”了。

        溥杰先生的字与众不同,别具一格,号称“瘦金体”。这“瘦金体”又称“瘦筋书”,原本是宋徽宗赵佶的“自创体”。溥杰打小就瞧上了这笔“亡国之体”,他跟我说过,为这事儿他父亲醇亲王载沣曾多次用扇子“梆”他的脑袋。杰二爷说:“我这字儿呀,比不了我大哥溥仪,人家从小就得练‘馆阁体’,那是为了‘批奏折’,我‘批’谁去呀,我这是玩儿。”

        溥杰的字,就跟他的人一样,瘦削筋道,而且他是来者不拒,谁求他他都会去写。这样一来,京城里从大酒店到小饭铺,都不乏他的“真迹”。杰二爷曾调侃而又无奈地和我说过:“如今呀,我就差厕所没给人家写啦!”

        我劝他:“您也真是的,干吗谁求都给写呀?”

        溥杰笑道:“就我这破字儿,人家喜欢就拿去呗,反正咱也不收润笔费。看着好您就挂起来,看着不好就糊窗户……”

        溥杰的毛笔字是写归写,但决不“出圈儿”,在“内容”上他从来是很有分寸的。有人曾心血来潮地求他写些“怀旧”的词句,他便严厉地回绝了。因此,他写的字大多是朗朗上口的唐诗、自己的感怀诗作、格言警句,有的甚至就是“革命口号”。他给我写的第一幅中堂,就赫赫然然地写道:“毋忘团结奋斗,致力振兴中华。”

        一次,一个饭局上有个小老板模样的人求溥杰给他写几个字。眼见着溥杰落完了款,那主儿“扑通”一下子就双膝跪倒在溥杰的脚下,连呼:“谢谢千岁爷!”说着话还“哐哐”地磕头。这举动把大伙都给弄蒙了,少顷,杰二爷面色陡变,小声骂了句:“什么东西!”扔下毛笔拂袖而去,饭都不吃就走了。

        有一回在某拍卖会上,我指着一幅“溥杰”的书法说:“这是赝品!”于是语惊四座,有人就和我较上了真儿。我说:“此瘦金体写得如何姑且不论,这章子就大错特错了。”那“闲章”居然刻着:“梦回白山黑水”,莫非杰二爷“思念”太祖努尔哈赤了?扯淡!作伪者太不了解溥杰的内心世界了,这必定是潘家园书画摊儿上的货色。人们非让我说得再“明白”些,我就说:“如果那闲章刻的是‘为人民服务’,保不齐倒是个真品!”我说的这句话,估计在场的没人能听得明白。

        (《白门三代 一户老北京平民的百年家事》片儿白 哈尔滨出版社2015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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