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与家族兴衰

    中国家族文化的核心内容是“孝”。“孝文化”彰显着中华文化的重要特色。上海浦东陆家嘴俨山园与浦西豫园的兴衰史，就是以“孝”为核心展开的家族兴衰史。

    浦东陆家嘴是国际金融中心，但在五百年前，这里是明代上海著名望族陆氏家族的私家庄园。元末明初，俨山园园主陆深的曾祖父陆德衡流浪至上海县，入赘上海章姓人家为婿。在岳父资助下，陆德衡携家带口迁居浦东，成为浦东陆氏始祖。到陆深祖父陆璇，浦东陆氏已发展为江东富户。陆深父亲陆平擅长经商理财，积累了万贯家产。陆氏家族日益壮大，资本雄厚。陆深有18个同父异母兄弟，他常为将来财产的继承分配而深深忧虑。明代嘉靖年间，身居经筵讲官的陆深秉承祖辈父辈意愿，经营修建俨山园，扬名天下。

    陆深曾在任山西乡试主考时复核考卷，发现一名“伶人”之子被录取（当时规定不能进入仕途），陆深坚持“宁可使学校缺一人，不可使一人污学校”。考试事件反映了陆深内心深处的贵贱等级。嘉靖年间，陆深在北京任帝王师，正是倭寇疯狂骚扰中国海疆的时期。上海县长致书陆深，商议修建上海城墙。陆深认为修筑城墙费用巨大，因此拒绝。事实上陆深不希望自己在钱财方面有所损失。不久，上海县长再度以在黄浦江修桥为由致书陆深，陆深再度拒绝。此后，陆深将松江佘山上整幢建于北宋的寺庙——昭庆寺全部购买下来并开始重修。此外，在浦西上海县城，还购买了数十间房舍。

    陆深极为珍视家族文化与香火承继。他一生共育有13个子女，多已夭折，最后只剩一儿一女，独子陆楫体弱多病，陆深托人从东北长白山购买鹿茸人参为陆楫调理身体，从全国范围内寻找良医为陆楫治病。然而，在陆深死后不久陆楫也离开人世，年仅38岁，无子。嘉靖中期，当倭寇登陆上海时，数千倭人部队进入俨山园，抢掠一空。战后，这个美丽如画的贵族庄园一片荒芜，风光不再。

    陆深努力读书进取，获取功名，对陆氏祖上尽到了孝道责任，对子女精心培养。对于陆氏家族未来的责任，陆深竭尽全力。对于家庭意义上的孝，陆深已尽心竭力。

    但是，孝的更广泛更重要的意义体现在由家族的孝扩展为对社会的普遍关怀，只有将对家族之责任推广至社会关怀，孝才能有意义有价值。陆深片面地解读了儒家的孝道理论，他对于孝的理解仅限于对自己直系的长辈和晚辈，是狭义的孝道。他所秉持的孝没有提升，没有扩展，最终只能与俨山园一样，在其辞世之后便迅速凋零。俨山园的文化痕迹如今荡然无存。

    浦西豫园经历了与俨山园迥异的命运。豫园建造于明嘉靖三十八年，是时任四川布政使的潘允端为80高龄的父亲祝寿而建造。其父潘恩官至工部尚书。潘氏一门父子三进士，又是热心地方救助的慈善家族。潘允端《玉华堂日记》记载了豫园的日常生活，其中，尊老爱幼、邻里和睦互助成为豫园生活的主要内容。潘氏家族不仅把孝当作家族文化弘扬传承，而且把孝推及扩展至社会的行为准则中。每当有灾难发生，潘家都会打开私人粮仓，或分发粮食，或设粥厂，救济灾民。豫园潘氏尤重家族教育。“履富履贵履盛满，如履春冰；保身保家保令名，如保赤子”的祖训代代相传，表明这个家族对家风门第的珍爱和对子孙后辈的严格教育。豫园潘氏的数代主人，都力所能及地为地方尽慈善之力。正由于秉持孝道传统，潘氏家族在明清时期发展为一方深孚众望的豪门望族。明清易代之际，清兵南下，潘氏后裔潘复受南明政权委任镇守上海。潘复保卫家园，组建义军，誓死守城。失败后出逃海上，不知所终。易代之初，通政司参议张肇林及时将豫园改作寺院，豫园由此得以保存。其后，改为书院、寺庙，成为公共场所。上海开埠后，豫园成为各贸易商会的会所。

    潘氏家族的“孝”使得豫园历经风雨而未沧桑，而陆家嘴俨山园仅在明代昙花一现。

    “孝”作为道德观念，产生于家庭，推及社会，提升于国家成为“忠”。孟子云：“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太平。”在“国家”的概念中，“国”在“家”之上，证明忠于国家的重要性，国家的利益高于个人利益。因此，孝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核心，包含着社会政治伦理的广泛意义，即便已经进入科技高度发达的21世纪，中国的家族文化与优良传统依然对人类文明发展有着借鉴意义。

    （《光明日报》6.9 朱丽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