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强则国强。”这铿锵有力的呼声响彻了一个多世纪。40年前,改革开放的春风拂过,一个国家的梦想重新启航。仿佛中华民族科教兴国战略引擎发动时的一声鸣笛,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诞生了。从此,这群少年的理想和命运,牵动着国人无数的目光。
2017年五四青年节前夕,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政法大学考察时,勉励当代青年要树立与这个时代主题同心同向的理想信念,勇于担当这个时代赋予的历史责任,励志勤学、刻苦磨炼,在激情奋斗中绽放青春光芒、健康成长进步。
踩着时代脚印成长的中国科大少年班,如同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教育发展的一面镜子。
——编者
■于园媛
1977年冬天,中断了十年的高考制度得以恢复,五百多万人涌入考场。中国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春天正在到来。
此前不久,另一件后来影响了中国教育几十年的事情也在悄然发生。1977年10月,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方毅收到一封举荐信,信的作者是江西冶金学院教师倪霖,被举荐人是江西赣州13岁的天才少年宁铂。11月3日,方毅副总理批示当时为中科院下属单位的中国科技大学:“如属实,应破格收入大学学习。”1978年3月8日,中国科大少年班正式创办,21名少年被录取,宁铂便是其中之一。
改革开放,百废待兴。荒芜了十年的教育亟待恢复,对人才的饥渴弥漫在各行各业。1978年2月7日刊登于《光明日报》的新华社稿《精心发现人才 破格选拔人才》一文中,讲述了中国科大少年班创立的缘由、意义,一言以蔽之,即是“快出人才、早出人才、多出人才”。文章中用刻不容缓的语气说道:“向科学技术现代化进军,基本任务是出成果,出人才。最重要的是出人才,有了人才,才能出成果。人才问题,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在近几年内更是一个突出的问题。”
文化科学知识重要吗?读书有用吗?站在20世纪70年代末的中国,这样的提问仍旧有些小心翼翼。
而在《精心发现人才 破格选拔人才》这篇新闻中,细细列举了许多在数学、天文学、植物学等科学领域有独特造诣的民间人才,其中特意提到了“一批理解力、记忆力强,好学肯钻,比同龄孩子知识丰富得多的少年”,比如,“江西省赣州市第八中学十四岁的高中二年级学生宁铂,通过自学掌握了丰富的数理化以及医学、天文、文学等方面的知识,很有培养基础”。
可以说,是 “宁铂神话”催生了中国科大少年班,也催生了一代人越来越蓬勃的读书热情。
1978年初,14岁的宁铂与方毅副总理对弈的照片登上了各大报纸。在两场围棋比赛中,宁铂全胜。
与宁铂一样的“神童”们一个一个被发现,编入中国科大少年班。首届少年班21名学生中,年龄最大的16岁、最小的只有11岁。谢彦波(11岁)、梁中杰(12岁)、宁铂(13岁——当时宁铂未年满14岁,编者注)和董瑞涛(14岁)在钻研微积分习题的照片、11岁的谢彦波踩着凳子在黑板上演算数学习题的照片等等,纷纷登上各大报纸。
少年班创办的消息引发了海内外广泛的关注,随着中科大少年班的创办,各地高等院校也掀起了少年班创办热潮。1985年1月,教育部决定,继中国科技大学之后,在北大、清华、北师大、吉林大学、西安交大等12所全国重点高校开办少年班,扩大试点。
重视教育、培养人才的火苗重新燃起,少年大学生如同一批知识荒原上的突击队,一种新颖的教育模式诞生了。
现在已经是哈佛教授的庄小威在一篇报道中说,自己依然会怀念当时在少年班的生活,“最大好处是很自由,想学什么课就学什么课,完全凭自己的兴趣学,这种自由的选课方式养成了我没有太多局限性的思维方式”。
在中国科大少年班毕业生的名单中,不难发现一些“闪光”的名字。当年以11岁低龄入校的1978级学生张亚勤,曾是美国IEEE(电气与电子工程师协会)百年历史上最年轻的会士,曾任微软全球副总裁、微软中国董事长,现任百度公司总裁。1987级学生庄小威在34岁时成为美国哈佛大学化学与化学生物系、物理系双聘正教授,也是获得美国“天才奖”的第一位华人女科学家。此外,还有许多毕业生已经获得国际一流大学的终身教职。
但是,关于少年班的培养方式,40年后,人们开始深度反思。
2008年,在中国科大少年班创办30周年之际,《人民日报》在一篇报道《少年班30年,成败如何看》中发问:“30年回望,质疑声此起彼伏:少年班的人才培养模式,是否真的符合科学规律?对智商超常少年应该如何教育?我们又该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看待这些俗称为‘神童’的孩子们?”
当年的“全民偶像”中,宁铂在2003年出家为僧,谢彦波、干政等一些人也被媒体报道有心理问题,许多少年班毕业生被认为成绩平平、无所建树。人们发出“伤仲永”的感叹,也对少年班产生越来越多的质疑。
宁铂后来在媒体采访中曾说,如果能够重来,绝对不会选择少年班。
“那个年代需要一个宁铂去唤醒人们对于教育和科学的重视,这种需要形成巨大的压力,最终却压垮了宁铂。”宁铂的同学秦禄昌曾在接受采访时这样说。
回顾来路,在当时科技兴国、人才兴国的迫切愿望下,少年班的“神童”们被赋予了许多不能承受的重担。例如,后来媒体报道中指出,宁铂当时被安排攻读理论物理——中国科学界最热门的领域,而他在赣州八中时就不喜欢物理,他曾请求按照本人兴趣转到南京大学去学天文,但也没有被允许。此外,由于年龄小,自理能力相对较差,并且过早、过量曝光于媒体之下,宁铂、谢彦波等一些人对自我认知和社会认知都发生偏差,与人相处能力较差,导致后来进入社会中遇到重重阻碍。
在2007年1月10日《光明日报》记者李陈续采写的《科大少年班探秘》一文中,时任校长朱清时院士认为,谈论少年班的成败为时尚早。“少年班的宽口径通才教育培养模式是全国首创,直至今天也是办得最好的。它探索出一个通才教育和因材施教相结合,专业教育与全面素质教育协调发展的培养模式。”朱清时说,“少年班无论是招生模式、培养模式还是管理模式都为中国高等教育提供了借鉴。宽口径通才培养模式先在科大推广,后为全国重点高校效仿。在浙大的竺可桢学院、北大的元培班等身上都能找到少年班办学模式的影子。”
李陈续在报道中采访一位少年班老校友,得到的看法是,如果按照现在的一般标准,拿社会上和企业里的地位来说,1978级少年班的同学绝大多数都能算是成功者,那么这个班级也就算成功;可是如果按照少年班成立时的标准,以培养科学家为目的,那么这个班就不能说成功了,这些人里继续从事科学的人不是很多,不少人都放弃了原来的专业。
40年光阴飞逝,少年班作为新中国教育探索的一个缩影,每在节点时刻都会成为盘点对象,当年中国科大少年班那些少年们的命运,也成为众人或钦慕、或唏嘘的话题。新京报公号在近期发布的《中科大“少年班”40年,那些神童后来都怎么样了?》一文中,以新的时代视角,道出了当时那个历史背景下少年班的宿命之源:“我们不由自主地对神童寄予厚望,可能也是因为在潜意识里会觉得,他们的天赋并不仅仅属于他们自己,似乎还是‘公共’的。”“他们身上承载的不仅是个人的理想,甚至还有国家的梦想。”
40年之后,轰动一时的少年班仅剩下中国科大、西安交大、东南大学三所仍在招生。无论被称为“中国高等教育的先锋”,还是被反思“拔苗助长”“跨越式发展”,少年班都因为试验了中国高等教育的一种可能性而被记入史册。在那个知识饥荒的年代,被时代挑选出的少年,他们的个人命运和时代命题交织缠绕,时代的重任成就了一些人,也可能压垮了一些人。不管成功与失败,他们见证了中国教育从整体匮乏到逐步完善的过程,为新中国的教育提供了一面镜子。随着教育资源越来越丰富,中国的大学教育从精英教育转向普及教育,大学生不再是稀有罕见的“天之骄子”,神童崇拜也逐渐回归理性。今天,教育专家依然在探讨关于早慧儿童的超常教育问题,不过关注的更多是孩子的全面发展、身心健康。
正在热映的电影《厉害了,我的国》中有一点令许多观众印象深刻,我们国家很多高精尖科研领域的团队平均年龄都是30多岁,青年人成为社会各个领域的中坚力量、中流砥柱。科教兴国,这个几代人胼手胝足为之耕耘的目标,终于结出累累硕果。当国家越来越强盛,社会越来越发达,个人理想乘着国家梦想的翅膀腾飞,重读40年前的报道,我们还是十分感念那个播种梦想的时代。在改革的春天中,少年班如同一股劲风,吹来书声琅琅,也吹开了一个读书改变命运、蓬勃向上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