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挺(1899-1981)是著名的明清史学者,建树颇多。他早年在厦门大学、浙江大学、北京大学等校任教,“七七事变”后一度留守北平,主持北大校务,后护持学生南下,成为西南联大的史学系教授。1940年,郑天挺受邀出任联大总务长,参与学校管理。
中华书局整理出版的《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详细记录了他在此期间的生活、工作状况。作为学校的主要管理者之一,郑天挺现存日记中留下了太多有关西南联大细节,其中既有相关回忆中常见的战时跑警报、高物价,也有大量少为人知的“秘闻”,涉及校际矛盾、学校管理,乃至教授丑闻,有助于我们全面了解西南联大。
出掌总务
西南联大建立后,北大、清华、南开三校依旧保留有相当大的独立性,分别在昆明设有办事处,处理本校事务。至于联大整体校务,则由常务委员会(一直由梅贻琦任主席)及其下设的总务处、教务处、训导处负责。1939年末,心理系教授沈履辞去总务长职务,并推荐郑天挺继任。次年初,联大常务委员会决议:“聘请郑天挺先生为本大学总务长”。
郑天挺长期任北大秘书长,具有相当丰富的行政经验,但他在日记中早有“此次南来,决意读书”的话,不想再在事务性工作上分心。于是郑天挺多次向梅贻琦请辞,但常委会成员杨振声、冯友兰等上门敦请,并留下“斯人不出,如苍生何”的字条。
僵持至1940年1月下旬,周炳琳、查良钊等同仁开始以“为免引起校际间之摩擦,影响合作局面”的理由,劝郑天挺暂时“牺牲个人”,意即身为北大教授的郑天挺不能太拂清华校长梅贻琦的面子。同时,北大校长蒋梦麟亲自承诺,总务长一职只让郑天挺当到暑假,然后就另聘他人。郑天挺在日记中无奈地写道,“当时心虽不愿,但师命又不便违”,更要“免除校中纠纷、两校误会”,不得不勉强受命,出任西南联大的总务长。
对于郑天挺的工作,任继愈曾有回忆,“他处理那些极琐碎、极不起眼的总务工作,从容不迫,办事公道”,尤其“善于处理纠纷,协调同事之间的关系,对不利于三校团结的言行不支持、不扩散,使它消弭于无形”,而“这些功劳,郑先生生前从来不曾对人表白过”。
人事纠纷
1940年7月,联大会计主任和事务主任交恶,郑天挺勉励他们“勿因私忿误公务”;到了8月,联大事务组和会计师又发生摩擦,郑天挺只好“约事务、出纳、会计各主任谈话,并为诸人调停。”同月,傅斯年和姚从吾发生纠纷,坚决要辞去北大文科研究所所长职务。郑天挺想当面调解,就派车到乡下,接傅入城。谁知傅斯年来了后,又大发雷霆。郑天挺在日记里无奈地写下原因,“以余之接其来而无重大之事也,以为骗之”。好在最后说服傅斯年没有辞职。
涉及薪资的问题更难处理。有几个联大职员看到文书组(总务处下属部门)主任朱汇臣拿到教授奖助金,就给学校写信,要求同等待遇。朱汇臣认为这些人有意针对他,愤而辞职。郑天挺出面无效,在日记中慨叹,“奖助金之发系由部自定,而非由本人所请。则汇臣自不负责,其欠缺处,在请审议资格时,与现任教授同呈并列耳。”
朱汇臣走后,梅贻琦、郑天挺几次请联大秘书章廷谦继任,都被回绝。章廷谦向陈雪屏抱怨时道出原因:“学校不知其地位,此事有类侮辱”,“从前今甫(杨振声)为秘书主任尚不能以属下示我,现在何能听命于总务处。”章廷谦战前曾在北大任教,自然不愿被人看作职员。郑天挺急忙向章廷谦申明:“个人已代为尽最大之努力”,“绝无视之为属下之意”。
中文系教授罗常培是郑天挺最好的朋友,他1944年夏提出,想在新学年的上学期开四小时课,下学期不开课,仅指导研究论文。闻一多听说后,表示:“我亦效法。”朱自清也不甘落后:“我亦不开课,或仅教大一。”郑天挺日记中说,“国文系中,老教授惟四人,而今甫休假,此事传于外,亦将贻人口实。”老教授们个个“偷懒”,真让郑天挺为难了。
关心国事
在《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中,还能看到学者们对时局的广泛关注。如对战争走向,1940年5月,郑天挺“与公超同往才盛巷,知欧战甚激,荷兰已降,比军亦败,于是知我国抗战三年真不易也,只此已足睥睨当世”。1941年2月,郑天挺“以日人不南进为忧。盖深恐日不南进,不与英、美冲突,一旦德、义失败,单独议和,将置我国不顾也”,害怕欧洲战事一旦结束,英、美会放任日本侵华。幸运的是,日本空袭珍珠港,将美国拉入了战争。
1942年4月,郑天挺还和文学院院长潘家洵打赌,很乐观地预测,战争至第二年夏天就能胜利。郑天挺写下一个字据:“郑天挺曰中华民国三十二年夏同盟国必胜,中国必胜。证明人:潘介泉。”郑天挺当时还说:“此条可悬之国门,愿千金易一字”。过了两天,美军轰炸东京等地的新闻传来,同在历史系任教的邵循正对郑天挺说:“如此则君昨日之预言或可验矣。”出乎郑天挺的预料,后来战争又持续了三年多才结束。
(《新京报》3.31 杨津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