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没钱

    ■艾小羊

    小时候，我住在甘肃金昌，父母是大型工矿企业的员工，比农村经济情况好一点，但也是家家户户都穷。我家因为父母都是丧偶再婚重组家庭，孩子更多。但我从没觉得自己家穷。印象中，父母从没在我们面前说过“穷”字。

    我妈手巧，用巧手装点家里的每一处。有手工刺绣的门帘、枕套、电视机罩，有勾花的茶杯垫、头巾、外套。我们穿的毛衣，是母亲用旧毛衣拆下来的线织成的，拼出很好看的图案。

    物质匮乏并没有妨碍我们一天天长大。至今记得童年最闪亮的日子，是有一年儿童节，我跟姐姐穿着小皮凉鞋走在路上。小孩脚长得快，没人舍得给孩子买皮凉鞋。我妈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数，竟然用爸爸要扔的一双黑皮鞋，加上我们穿破的布鞋的底，制作了两双一片式牛皮凉鞋。

    二姐是我们学校最时髦的女生，我以穿她的二手衣为荣。我妈给她做的衣服会刻意把腰收得细细的，选粉色或紫色的布料，夏天的衣服还会在领口做一个蝴蝶结。

    二姐还经常把同学的漂亮衣服借回家，我妈当晚就比划着那件衣服，用报纸剪样，大身、领口、袖子，一点点比，一点点剪。第二天，我妈下班顺路去市场上找合适的布料，经常买回有破损或污渍但便宜的布头。最多三天，姐姐就穿新衣服上学了。

    我总觉得，喜欢黑白灰的母亲心里一定住着一个小公主，她以最大的热情，投入到满足我与姐姐青春期旺盛的审美需求与虚荣心上。她给我们的审美教育是，美是不需要花费太多钱的，但一定要花费很多的精力与巧思。

    我父亲的拿手好戏是用最便宜的食材做最美味的食物。印象最深的是一道名为“酥白肉”的菜。父亲一直不告诉我们是用什么做的。成年后我才知道，它的原材料是猪油膘，就是市场上卖得最便宜的“板儿油”。

    有一次，工厂福利社进了一批不新鲜的海鱼，卖得非常便宜。大多数人不买，不知道怎么吃。我爸大手一挥买了500斤，把家里所有的大盆小罐都拿去腌鱼了，鱼晒干后被收进储藏室。此后的一年，我家每个星期可以吃一次鱼，这在当时绝对非常奢侈。

    妈妈会做衣服，爱臭美；爸爸会做饭，是个吃货。成年以后，我才知道这对于一个家境贫穷的孩子是多么幸运。

    通常我们觉得，富贵出审美，美一定与家境有关，贵族从小就知道什么是好东西。这当然有道理。然而如果出生于寒门，父母是否会生活，是否愿意在有限的经济条件下追求无限的美，是否愿意在孩子的青春期尽最大可能去满足他们，决定了这个孩子是否会成长为一个具备审美、懂得生活，知道如何以最少的财富去满足自己安全感的人。

    王安忆说自己的母亲茹志娟，是上战场扛枪，也要在枪筒里插一束野花的人。这就是贫穷时期的审美，不是建立在有钱与奢侈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有心与情趣的基础上。

    因为有钱，见过很多好东西，水到渠成地明白要善待自己，这个境界不难达到。真正难的是无论贫富，都不穷生活，从不把自己对于生活的无知与粗糙全部推给“没钱”。这两个字背的锅，已经太多了。

    在原生家庭的各种问题中，父母情感失和与不懂生活是最大的两块伤疤，而不懂生活的人，更容易情感失和。

    （《我不过无比正确的生活》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