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橱柜中翻出一袋毛绒绒的干货,又是闻味又是泡水,良久,才辨别出是干香椿芽。不知道它在黑暗的橱柜里沉睡了多久,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
沉睡的香椿芽,一份无声的父爱。
在人生前36年的印象中,父亲是个粗人,从没表现出过对孩子细腻的爱。从小到大,家里的冷暖温饱都是母亲在操心,事无巨细地为儿女们操持,而父亲从来不管我们吃喝冷暖。印象中,他只是经常给我们讲家族荣辱兴衰史和上一辈人的苦难人生,以此告诉我们要珍惜当下,发奋图强,并愿意将自己的身躯累成一张弓,把孩子当成箭推向远方,除此无它。
朱自清的《背影》中写道:“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傅雷在给傅聪的信中也说:“围巾必须和大衣一同脱在衣帽间里,不穿大衣时,也要除去围巾;手不要插在上衣兜里,这样比插在裤子兜里还没有礼貌。”多么细腻的父爱啊。每当我读到这些文字,心中好生羡慕,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才叫父爱,叹惋自己没有这样的父亲。
然而,眼前这袋香椿芽,顷刻之间让我明白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误读了“父爱”。
再仔细想想曾经收到的父亲发来的快递,我突然被震撼了。因为除了这袋香椿芽,还有腊肉、核桃、茶叶、松子、蜂蜜、腌咸菜、老家自产的新糯米、干木瓜片、鸡枞菌……父亲都是按着时令从遥远的云南边陲寄给北京的我。这些,都是我儿时爱吃的,父亲竟然一个不落。
这些事儿,发生在我母亲去世后。即使我们姐弟三人都已成家立业,但在父亲的心中,我们可能还是儿时的模样——小馋猫。母亲去世了,他成了“既当爹又当妈”的角色,开始惦记我们的吃喝。每每有新的时令果菜下来,他都迫不及待地寄给我和在另一个城市的弟弟——邮费可能比所寄之物成本还高,但节省了一生的父亲好像从来不在意这个事儿。
这也是父爱,东方式的父爱——最直接却又最隐晦。也许千千万万的中国父亲,都如我的父亲一样,内心深爱着自己的孩子,但并没有通过语言表达出来,也许终生可能都不会。在他有生之年,我会把“孝”字用最为含蓄的方式还予他,正如他给我的父爱一样婉转。
(《工人日报》11.13 字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