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是一所村里的民办学校。说是学校,起初却连固定校舍都没有,靠借用闲置的民居上课。
高年级同学早我们三年入学。两个班之间的那三年,学校没招生。学校不是每年都招生的,若某个年份学龄儿童凑不齐一个班,那就不招。该在这一年上学的孩子,要么再等一两年,要么到别的村小学借读。我算是幸运的,赶上了当年招生。那年村里与我同龄的孩子有十多个,足够招一个班。总共十个同学。后来陆续有三个人辍学,毕业时就只剩下七个了。
有意思的是,我们这两个相差三年的班级是在一间教室里度过的。那时学校只有这一间教室,低矮的三间土坯房,一间老师备课用,另外两间是通着的,充作教室。开始时只有一个老师,通常是先给一个班级上完课后就布置作业,接着再给另一个班级上课。互相干扰自然是免不了的。高年级的学生当然不屑听我们的课;我们则喜欢在装作低头做作业时偷听老师给他们上课。尤其是语文课,记得他们课本中有一篇课文,题目好像是鲁米的心愿实现了,讲的是一个阿尔巴尼亚女孩随艺术团来到北京,想见到毛主席,经过一番曲折终于梦想成真的故事。我们当时都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外国女孩简直太幸福了。
不知是谁的提议,毕业前,高年级同学请求老师带他们去照毕业照,这使老师很为难。老师对他们讲,你们的心情老师能理解,但咱们学校出不起这个钱啊。班长挺能磨,天天缠着老师。有一天老师突然告诉大家,村里答应出钱啦。高年级的同学立刻欢呼雀跃。我们在一旁好生羡慕,同时也多了一份期待。
转眼就到了1974年夏,我们也要毕业了。有了三年前的先例,我们照毕业照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村里离县城二十多里路,两个老师颇是费了一番周折,才用两辆自行车把七个学生驮到照相馆。老师让两个学生一前一后坐在自行车的横梁和架子上,先把四个学生带到几里之外,让他们慢慢走着,再回来接另外三个学生;待把这三个学生送到更远一些的地方,然后再去接那四个学生。如此循环往复,接力前行,把两个老师累得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来到照相馆,却见门是关着的。门上贴一通知:上级通知,今日停电一天,暂停营业。那时候县城只有这一家国营照相馆,没别处可去。望着学生们失望的眼神,老师不甘心地一遍遍拍门。开门的人显得有些不耐烦,对老师讲门上不是写着了吗?老师赔着小心说我们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能不能想办法帮我们一下?于是把刚才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被老师说得动了恻隐之心,他答应去找照相的师傅问问。摄影师倒是通情达理,闻知我们师生此行如此不易,答应在室外给我们照,但要等到下午光线合适的时候。这于我们已是喜出望外,老师高兴地把大家带到大寺西边的国营饭店,给每人买了两个馒头和一碗粉条汤。出门前母亲本来塞给我两毛钱,让我饿了的时候自己买点东西吃,这回省下来了,盘算着见到新华书店的时候去买本小人书。
刚吃完饭不大一会儿,饭店要关门了。街头烈日炎炎,老师怕大家中暑,一人带我们在街边树荫下乘凉,一人骑车出去另寻地方。过了好久,老师回来说是联系好了,去县一中。于是乎又分批把我们七个学生倒腾到县一中。老师把我们带到一间空着的教室里休息。不知不觉间坐在讲台上埋头睡着了,一直到老师喊我去照相才醒来。走到校门口时,想起刚才睡觉时是把那两毛钱攥在手里的,这会儿却找不见了,飞快地跑回那间教室去找,哪里还寻得着,心里好个沮丧。那个时候,两毛钱=四个鸡蛋=四个作业本子=农民一天多的劳动价值。
回到照相馆又等了很久,摄影师说现在光线可以了,小心地把照相机搬出来,就是上面蒙着一大块黑布的那种老式照相机。“三——二——一”,咔嚓一声,把时间定格在了1974年7月10日。背景是照相馆院子里的几棵合欢树,正盛开着粉色毛茸茸的花。
那以后的岁月里,曾拍过数不清的照片,却独有这一张记忆最是深刻,一直悉心珍藏着。一同珍藏于心的,还有老师跑前忙后的身影和诸多的儿时记忆。
(《人民日报》7.8 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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