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给了我别样生活

    我现在确信，父亲是一位很好的教育家，他对子女的教育相当有心得。

    父亲是农村的中学教员，除了教书，还要务农。很多村里的孩子也都在帮家里做事，但父亲总是小心翼翼地把我和弟弟同一些家务活分离开来。

    那时，农村人做饭还要自己烧火，尤其在夏天，烧火是一个很苦的活，因为在锅灶前面实在太热了。很多农村少年很早开始烧火了，这是家务活的起点。我们家通常都是父亲亲自烧火，母亲做饭，我和弟弟则在院子里下棋。父亲烧火做饭出来，看我们下棋，会指点一番，帮势弱者支招。邻居有时候会很不满，批评我们：你们两个这么大了，怎么不去烧火做饭？这种批评让我们很惭愧，但是下一次父亲还是早早地坐在烧火的板凳上，我们就又在院子里下棋了。

    在还没有通电的时候，下棋以及读书是为数不多的高于现实的活动。下棋是一种思维训练，读书则会给你展示一个不同的世界，可惜那时能够读到的书太少。父亲作为老师是非常严厉的，如果有学生上课看课外书，他总是没收，然后锁在一个小箱子里。我们总有机会找到钥匙，趁父亲不注意把那些课外书偷出来，然后拿到班里去看。很多时候，这些课外书又会被老师没收，这是一种特别的图书流通形式，因为禁止而充满了某种魔力。我们总是想办法读一切能找到的书籍，为了躲避老师而提高阅读效率。父亲不断往里面藏书，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为之。这是一种阅读调控，刺激了无尽的需求。

    贫穷是一种可怕的现实，在那样一个沉闷而牢固的环境中，要改变贫穷很难。我们貌似生活在阶层的局限中，农民的孩子最后还是会种地(后来有了外出务工，则改变了这种局面)，而工人家的孩子总是跟着学做工。某种程度上说，这就是一种命运，因为个体要挣脱环境真是太难了。我和弟弟的幸运之处，就是在贫穷的乡村，能够拥有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智性”生活。

    那真是快乐无比的时光。那不是一个阶层固化的平行世界，而是一个充满岔路的世界，有很多的可能性。你能看到前面有一条金光大道在等着你，有希望在等着你，以至于等我成年后回望，竟然不觉得自己曾经贫穷过。

    （《新华每日电讯》4.7 张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