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文
春天是不知不觉来的,走的时候,也是悄没声的,在不知不觉中离去。
没有喧哗,没有锣鼓,甚至最早在枝头绽开的桃花、杏花,还有更早一点的梅花、迎春,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人们带来惊喜。端详着春天最早的花,人们的眼睛闪着亮光。然而,枝头春意少,这时连一片叶也没有,空气还十分冷冽。
等人们意识到春天的时候,她早就来临了,“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等人们发现她离去,已经是“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青杏露头,绿柳成荫了。
春天总是很短促的,人们抓住了,便是属于自己的春天;倘若把握不住,从指缝间漏掉了,那也只好叹一声“春去也”“遗踪何在”了。
春天,应该在江南度过。没有苍绿的苔痕,淅沥的雨声,能叫春天吗?没有莺歌燕舞,花团锦簇,能叫春天吗?只有在雨丝风片、春色迷人的江南,在秧田返青、菜花黄遍的水乡,在牧童短笛、渔歌唱晚的情景之中,才是杜牧《清明》诗中缠绵的春天,困慵的春天,和“一年之计在于春”的春天。
在北方,严格意义的一年四季,春天是最不明显的。北方的春天太短促,这也真是没有办法的事。北京颐和园,通常,都是到了“桃花吹尽,佳人何在,门掩残红”的那会儿,才在昆明湖的水面上,垂下几许可怜巴巴的柳枝,令人们兴奋雀跃不已,大呼春天来了,其实,“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在承德的避暑山庄里,有一座烟雨楼。不过,虽然名为烟雨楼,但至少在春天里,华北地区是没有烟雨的。在高寒地带,只有塞外干燥的风和内蒙古高原吹过来的沙尘,而绝不会有那烟雨葱茏的风景。
看来,北方的春天,总是匆匆地来了,又匆匆地走了。
辛弃疾对春天说:“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想方设法要留住春天,千万不要让她平白地度过,否则,即如苏东坡所憾言:“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让春天从身旁悄悄地溜走,该是多么懊悔的事啊。
捉住春天,把握春天,然后,充分地享受春天。春天是唤醒心灵的季节,是情感萌发的季节,也是思绪涌动的季节,更是人的生命力勃兴旺盛的季节。
人的一生,也有其春华秋实的生命过程。那么青春年少的日子,也就是最美好的春天了。然而,一生中的这个春天,似乎比北方真正的春天,还要短促得多。
(《河北日报》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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