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武钢
对于成年人来说,欲养、欲孝而亲不在的遗憾,每到年关体会尤深。
大概和生长经历有关,我几近偏执地认为,年只在乡野,同城市和高楼的关系不大,还必须老人在,否则年就是不完整的,年关就是萧条的。有老人和孩子的新年,更像新年。
对年关,有着近乎凝固的印象:奶奶和母亲在灶房里忙碌,父亲在屋外劈柴,爷爷围着火塘煨着罐罐茶,顺便给我与妹妹烤几个小红薯,火塘边懒洋洋地卧着小黄狗……
后来,外公先去,爷爷紧随,奶奶稍后……相继永别。年关的火塘边越来越空,到如今,连火塘都找不到了。故乡早已不是那个古朴的土家山寨,老街不再,溪河尽毁……
年关总想到姨妈。她嫁到很偏远的大山里,可每到年关,都会回来看外婆,姨妈是过年的通知书。过年,也是姨妈最大的企盼。
姨妈是命苦的人。她比妈大十多岁,是外婆和前夫所生,外婆丧夫再嫁时带过来。外婆后来又生了两男一女,体弱多病孩子又多,姨妈就成了顶梁柱,天天忙家务和农活。刚过18岁,收了彩礼的外公、外婆将姨妈许给一个船夫,姨妈从镇上嫁到了百里外的山里。她不停歇地生下三子三女后,姨父就去世了,接下来的岁月,姨妈的全部心血都耗在孩子身上。
日子虽然苦,每年春节前,姨妈都会带着自炒的茶叶、熏好的腊猪蹄回娘家。姨妈和外婆一样,很喜欢抽烟喝酒汲酽茶,两个话篓子一碰头就会围着火塘聊上半天。姨妈说,妈在,年才在,生活才有盼头。
几年前,姨妈卖了老屋,资助小儿子回镇上买了套小旧房。她说,终于可以陪妈了。这年,姨妈已七十多岁,而外婆,已九十岁。姨妈紧挨着外婆坐着,喝着酽茶,总是很高兴,话没说先笑个不停:“我总算回来了,还可以和我妈一起过年,才开始享福哩。”
2015年初,姨妈悄然逝去。葬在外婆的责任田里,旁边是外公。祖父辈的亲人从此尽失。
以后的年关,总觉稀稀落落,听不到温暖的陈年往事,吃不到纯味的手工食物……父母感叹:爹妈不在了,过年屋里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年近中年的我,对爷爷奶奶的思念更为频繁,欲养、欲孝而亲不在的遗憾,长埋心底,此恨绵绵。
(《南方周末》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