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国本
一个农户,也是一个独立作坊,工具、农具、用具,比城里人繁杂多了。众多的生活道具,没有一家能买足了置办全了的。这期间,互通有无,成了村里最重要的交际。
刚解放那时候,耕牛、水车这类大农具,已从地主手中接过手来,共享共用。但小一号的,舂米石臼,碾粉石磨,小道上推进推出的独轮车,用草、麻打造绳索的摇绳车,仍都私有。它们一年只用几次,一次只用几天,家家都置,没有必要,但一村没有,就痛苦了。借用之后,拎上几个鸡蛋、捎双线打手套,陪着借的物件一道送过去,也一定会“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再小些的,大秤小秤,升斗量具,修补竹木用品的斧头、铁锯、篾刀、瓦刀、老虎钳……借用更是常事。这类东西,用用不见损伤,借借就给人方便了。乡里人都亲切,每次见面,都打招呼,实在没话,也来句“吃了没有?”借,本来是穷日子中的一种苦涩和无奈,倒是有样东西让人借借,便觉亲近。要是家里有这有那,没人来借,反会挺不自在。
那时,村里物资短缺,借米借油,三天两头发生;文房四宝不全,纸墨笔砚常借;远道来人,借宿司空见惯。传说为读书汉代匡衡凿壁借光,借光成了我们村的热用谦词。那时我们连火都借,烟瘾上来了,没火,边上一个陌生人,手上点着香烟,凑近一步说,借个火。就这三字,话不用接,脸不用看,火就接上手了。火柴也不是家家有,看见对门的烟囱冒烟了,老妈就会对我说,借个火去。赶忙找一个纸媒子,筷子粗细,黄裱纸搓的,跑进对门,火就来了。别的东西借了要还,火不用还,连谢谢都不用。长大后想想,借火这个词,乡亲们造得真聪明,一个动词“借”,跟上一个宾语“火”,把个请求,一下表达得既谦逊也不乏谢意!
借,让穷人抱团渡过了一个个难关。
(《文汇报》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