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后心情舒畅
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心情很舒畅。
《诗经》里有这么一句诗,“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我理解说的是,政治人物都有开头,有个好结局不容易。新老交替是自然现象。早退晚退都要退,这把年纪了,晚下不如早下。退下来,对党、对国家有好处,对家庭、对自己也有好处。一个人上进不容易,但退下来并很快淡化,也是需要智慧和勇气的。
我在最后一次中纪委常委会上对大家说,我退下来后,拥护党中央,支持中纪委,安度晚年,保持晚节。然后马上说:“散会!”我当年离开武汉、江西、山东的时候,也只讲了很短的几句话。
人生是一个过程,有上坡、有高峰,但最终都要落幕,这是规律。唐朝诗人刘禹锡有两首很有名的看花诗,写的都是宦海沉浮。前一首《戏赠看花诸君子》,牢骚满腹;后一首《再游玄都观》,春风得意。我认为金人元好问对这两首诗的理解最深刻,他也写了一首诗:“乱后玄都失故基,看花诗在只堪悲。刘郎也是人间客,枉向东风怨菟葵。”意思是说,你刘禹锡在历史长河中也是一个匆匆过客,对世事沧桑何必如此抱怨,如此感叹呢?
难忘那夜秋雨
1950年深秋,我母亲到亲戚家赊了头小猪来养。大约过了不到十天,亲戚家的掌门人来到我家收赊猪崽钱。母亲说:“现在确实没钱,等筹到钱一定给您送去。”这位掌门人指着我家的破屋说:“我的亲戚现在住得都不错,就是你还住牛栏,这么破,这么矮,狗都跳得过去。”
晚上,父亲知道了,大发脾气。骂母亲没骨气,怨亲戚无情,也恨自己没用,坚决要把小猪送还人家,宁愿饿死,也不低三下四。母亲没办法,要我同她一起在小猪脖子上绑了根绳,牵着赶回亲戚家。
已是凌晨二时许,秋风瑟瑟,细雨绵绵。我在前面牵着小猪,母亲在后面吆喝。快走到村西两棵大樟树旁时,想到曾亲眼目睹这里枪毙过一个恶霸、一个反革命,那个恶霸被步枪打穿了胸脯,血肉模糊;那个反革命被手枪打碎了脑壳,脑浆迸溢,感觉十分恐怖,顿时双腿发软,吓得哭了起来。母亲也难过地哭了,安慰我说:“不要怕,哪里有鬼?就是有鬼,也不会吓我们这样的穷人,我活了四十多岁,受过人的欺侮,没有受过鬼的欺侮!”
再往前,要翻过一座山,走二里多长的山路,这时雨下得更大了,身上也湿透了。走在山路上,忽然窜出一只动物,不知是狼是狗,吓得我胆战心惊。母亲说:“不要怕,畜生不会伤害我们。”快到西北边山脚下时,看到一大片坟墓,大大小小的坟堆,好像大大小小的土馒头。母亲说:“再走一会儿就出山了,有我在,你不要怕。”我想到母亲可怜,又呜呜地哭起来。大约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把小猪送到亲戚家,这时天才蒙蒙亮。掌门人淡淡地说:“把猪关到栏里去,你们吃过早饭回去吧?”我们全身湿透了,像落汤鸡,一夜折腾得够呛,连水都没喝一口,肚子早饿了。但母亲只轻轻地说了句:“谢谢,我们还要赶回去。”在往回走的路上,天先是阴森森的,慢慢地亮了些,秋雨袭来,身上不时打寒噤。
有人说:“求人比登天难,人情比纸还薄。”童年经历的人间苦难,令我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感同身受,格外关注弱势群体的生存状况。
生日
十岁过生日那天,母亲早上给我做了一碗面条,说吃面条会长寿,中午又给我煎了两个鸡蛋。母亲说:“你十岁了,说说今后怎么更懂事?”我说:“想读书。”妈妈默不作声。现在我懂了,对我像高玉宝“我要上学”般的呐喊,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二十岁生日时,遇上“大跃进”“人民公社”、大炼钢铁,那时我在鄱阳中学,在那种“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热潮中,谁还记得过生日?
三十岁生日是在武汉葛店化工厂过的。当时一心扑在搞生产过程的测量和控制上,也就忘了。过了几天,突然想起自己的生日,中午便私下到餐馆买了半条红烧鲢鱼,边吃边暗自感谢生日。那时家庭负担很重,若不是过生日,哪里舍得!
四十岁过生日,是在武汉天津路二号家里。那时我虽已任武汉市科委副主任,但日子过得很紧巴,爱人常到菜场去扒堆。生日那天,我虽然没有忘记,但也没说话,怕家里破费。不过幻想着几时生活条件改善了,一个星期能吃它一餐粉蒸肉,把过去的生日都补回来,否则太对不起它了。
五十岁生日时,我已在江西当省长了。那一年江西大旱,我同蒋祝平副省长紧急磋商工作,心如焚烧。这一次倒记起了生日,只是想身为共产党的领导干部还是免俗吧。早晨,老伴给我做了一碗卤汁面。
六十岁生日时,我在山东当省委书记,还是中央政治局委员。老伴早上为我做了面条,那时生活条件已相当不错,自然有本钱“奢侈”了,晚上同家人和身边工作人员饱餐了一顿。两个秘书都喝醉了,平时管得严,也没有机会尽兴豪饮,这时自然不好意思批评,只是后悔不该劝他们喝酒。
七十岁生日,我决定只过不办。8月8日奥运会开幕那天,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都来了,买了两只烤鸭,又买了六个菜,一起吃晚饭。在饭桌上,我说:“今年七十岁,提前过。”给儿子、儿媳、孙子、孙女搞个突然袭击。没想到他们还是事先获得了“情报”,小儿媳买了一个大生日蛋糕,还给我买了用寿山石雕刻的寿星。“人生七十古来稀”,与我要好的同志,给我买礼品,送鲜花,寄来写了吉利话的贺卡,更多是打来电话,使我很不安。他们是好意,我却不想浪费他们的工资,这些东西上交给组织,成为笑话;退还给人家,更不合适;给孙子们,他们也许又不当回事。麻烦!
退休了就是一个普通老人,退了就要休,不管事,少说话,支持中央,教育儿孙,安度晚年。以后的日子不知道还有多长,也不知还有多少个生日要过。唯物主义者,顺其自然,越简单越好。说心里话,想健康长寿,望过米年,不会有茶寿。形势好,家人好,医疗条件好,多活些时间大概可能。哈哈,你这个老头呀,野心不小!
(《闲来笔潭》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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