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改变了对食物的定义
1945年8月15日中午,日本天皇向全国广播了接受波茨坦公告、实行无条件投降的诏书。
“我简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和我们一样有气无力”,这就是12岁的竹泽尚司对“天皇玉音”的唯一观感,他甚至在想,“别是天皇也跟我们一样,还没吃午饭吧?”
在“玉音”放送前的整个上午,竹泽和三个玩伴在郊外的稻田里捉青蛙。这是国民学校里老师传达的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教导:“捉住青蛙,晾成干,为本土决战做准备”。他们四个人一上午战绩平平,只捉了六只青蛙,但这些孩子已经腹中空空,他们亟需回家饱餐一顿。
然而,竹泽却无家可回。他现在所谓的家,是父亲托熟人暂居的“艺伎馆管理处”。在过去一年盟军的频繁空袭中,由于日本的房屋大都用木材搭建,一枚燃烧弹就足以延烧整片社区。像竹泽一家还能挤在有房顶的屋子里已经是万幸,许多人不得不栖身在幽暗狭长的车站和地下过道里。
对很多人来说,“天皇玉音”最直接的好处,就是把民众从空袭毁灭的噩梦中解救出来。就在8月15日上午,轰炸仍在继续。然而,战争结束的“玉音”却没有终结饥饿。晾干的青蛙在战时甚至是一道美味,因为它至少还有肉。
早在两年前,日本进入战争总动员体制时,人们就已经修改惯常对“食物”的定义了。在政府为平民开列的食物名单中,蚕蛹、蚯蚓、蚂蚁、蜗牛、蚱蜢、蛇、老鼠都是可堪食用的美味。就在宣布投降前不久,一家媒体还兴致勃勃地向废墟中的民众推荐老鼠,“好好消毒的话,尝起来会是小鸟的味道”。
粗略估计,在战后三个月里,仅在东京就有超过1000人死于营养不良。一些城里人相信乡下会有多余的食物,他们会为了一个南瓜、半个白薯而将自己的手表、和服、珠宝统统奉上,很多农民也乐于趁火打劫。
黑道几乎操控了整个食物市场,尽管大米的价格比官方配给价高出30倍不止,但仍然抢手。
语言转变背后的罪恶与无奈
日本战败后,对于民众来说至少要学会一门技能,那就是会说“Thank you”(谢谢)和“Excuse me”(对不起)。而在战争时期,日本人只要会说“Yes”和“No”就可以了。
许多日本人瞬间成为美国的忠实拥趸。当美军先遣队抵达东京时,人们挤得水泄不通,宪兵不得不用警棍强行驱散民众才让挥手微笑的美国大兵们通过。美国大兵手里的巧克力、糖果和牛肉罐头足以吸引临近饿殍状态的日本人纷纷上前。而仅仅在几天前,厚木航空队的飞机还在空中散发传单,号召民众与“鬼畜米英”战斗到底。
尽管美国人被视为救世主,但在这些“解放者”登陆的那一刻,救世主的阴暗面已经显现出来。
日本人暗中不得不半公开承认的是,在美军刚刚登陆的8月30日,就发生了两起美军强奸日本妇女的事。面对这些丑行,很多日本人不得不咬牙切齿地将其作为“美国方式”的副产品接受下来。日本政府则想方设法捍卫广大妇女的贞操。投降三天后,内务省就向全国警视厅发送密报,要求其“以最大限度的谨慎”为即将到来的占领军安排“慰安设施”。这是注定龌龊的勾当,但在日本政府的鼓吹下,这些以自己的身躯抵御占领军蹂躏的良家妇女的行为是“为护持国体挺身而出”。
被征募加入“特殊慰安设施协会”的日本女子,倒是从这些慷慨的恩客手里得到了巧克力、糖果、蛋糕、金钱,甚至是口红和尼龙丝袜,但在国内,她们为国献身的精神受到的却是一片斥骂。人们辱骂她们亵渎了大和民族的血统,为了巧克力而献身鬼佬。在一部战后的小说里,丈夫出征,只留下妻子。为了生存,妻子不得不向占领军卖身,以养活全家老小,但战后的某一天,丈夫回来了,妻子向丈夫坦白了自己的委曲求全,得到的却是一顿暴打。尽管最后两人重归于好,但这种道德上无可奈何的陨落、战败的自卑和无奈,以及从绝望中强迫爆发出的希望,绝不是一句“Thank you”或是“Excuse me”所能抹平的。
(《新京报》8.15 李夏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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