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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4年11月29日 星期六

    陈思和:巴金是孤独的、不讨喜的

    《 文摘报 》( 2014年11月29日   06 版)

        11月25日是巴金诞辰110周年纪念日。日前,巴金研究专家、复旦大学人文学院副院长陈思和讲述了巴金生前故事和晚年心境。他说,晚年巴金以高龄之躯持续写作《随想录》系列文章,堪称一代社会良心,在今天仍有现实意义。

        他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你

        1982年深秋,陈思和大学毕业那年,由同班同学、巴金之子李小棠引领,第一次走进了巴金在上海的住所。

        随着年岁增高,巴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有时听起来含糊不清。陈思和发现巴金是一个话很少的人,要是一时无话,他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你。他可以枯坐终日。他一生相信“人可以管好自己”。

        晚年巴金身患压缩性骨折,浑身疼痛无法站立。《随想录》之后,巴金陆续写了一批文章,陈思和把它们编成小册子,请巴金命名为《再思录》。老人躺在床上,口述了一篇序文,很短,就这么几句:“躺在病床上,无法拿笔,讲话无声,似乎前途渺茫。听着柴可夫斯基的第四交响乐,想起他的话,他说过:‘如果你在自己身上找不到欢乐,你就到人民中去吧,你会相信在苦难的生活中仍然存在着欢乐。’他讲得多好啊!我想到我的读者。这个时候,我要对他们说的,也就是这几句话。我再说一次,这并不是最后的话。我相信,我还有机会拿起笔。”

        巴金曾要求安乐死,因为病痛时刻在折磨他。可在这短文里,他暂时忘却了苦痛,心思飞到了俄罗斯原野。

        1980年代的时评家

        很多作家,“文革”后再也写不出东西。巴金写了《随想录》,写了《再思录》,还计划写《三思录》。

        “《随想录》到现在仍然很有针对性,‘讲真话’的命题仍很迫切。”陈思和举了个例子:当时全国流窜着一个骗子,自称高干子弟,骗了全国各地各级不少官员,后来一查,他是个下放的知青,穷困潦倒,就想出了冒充高干子弟的招,结果屡屡得手。巴金据此写了3篇评论文章,评点骗子行为背后的社会成因。

        陈思和介绍,我国30多年前还是一个相当“保守”的社会,电影海报上出现亲嘴的画面都不得了。巴金写了不少文章批评僵化落后的观念,《随想录》实际是上世纪80年代的百科全书,巴金是那个年代的见证者和引路者。那年头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纸媒电视都很少,巴金是那个时期的优秀时评家。

        以下是记者和陈思和的对话:

        问:巴金晚年点评时事与往事,是如何确定题目的?

        陈思和(下称陈):对于时事,上世纪80年代媒体不发达,很多时候信息交流靠口耳相传,但是巴老绝不会轻信谣言。信息到他那儿,既会有官方的渠道,也有亲戚朋友的渠道,反复影响和作用到他,到了不得不发的状态下,他才会下笔。

        对于往事,他会选择最痛彻的题目,比如他与胡风那些“过节”。他从不避讳,而且公开悔过。

        巴金不是那种布道的先知,不是先知先觉,但是遇到不平事,他会不吐不快。巴金不对他人诛心,他会深思熟虑,而不是为了显示高明才出手。他“不主动挑事”,从来不会主动告诉、指点别人该怎么做。他的这种“消极自由”最好地体现了人对自由的理解。

        问:他平时跟你们交流会说大道理吗?

        陈:从来不。他朴实得很。他也许会引用浪漫的文学语言,但是不太会灌输大道理,不会讲官话。我们都知道他学养很深厚,但是他不会信口卖弄。就是他晚年的文章,也是这个特色。

        问:巴金晚年与现实生活是不是有些脱节?

        陈:那是当然的,因为他那么大年纪了嘛,行动又不方便。他要是活到现在,可能对很多事情还是会感到很不满意,例如严重的拜金主义、金钱至上主义、极端自私自利主义,与他一生的信仰都是冲突的。他在一定程度上是很孤独的,是不讨喜的。

        问:巴金最爱说些什么话?

        陈:他的话其实不多。因为话少,国家要他去当老师他都没法当。他有时候就坐在那,默默地看着你。他也有喃喃自语,经常说自己一生是一个误会,本来不想当作家的,他想做一些有实际意义的事情。

        他早年很得意做的“有实际意义的事”,就是跟一群无政府主义者在西湖附近开会,准备去实践“自我管理”的主张。他到晚年常去西湖疗养,那里有一个无政府主义先驱的墓地。巴金常去那里走走。

        还有就是,巴老老说自己晚上做恶梦,有很多话要倾吐,又没地儿说。

        问:你当时听了什么感受?

        陈:我当时觉得他不想当作家的想法很新奇的,也有点觉得他矫情,因为他当作家都当到这个社会地位了。于是就觉得老人有点不知足。他说他做了很多噩梦,我起初也以为那是他的“文学手法”,作家经常托梦说事,不可当真。

        随着跟他接触的增多,我就理解了他。他不是矫情。他是有真痛苦、大痛苦。他的痛苦有身体上的,身体上的痛苦会转化成精神上的。比如他最后又活了6年,但从巴金本心来说,他希望安乐死。

        还有一个痛苦,他说,“仿佛有人在质问我:你有没有做过什么事情来改变那个、那些受苦的人的命运?没有,没有!”这是老人写下的自我谴责、自我质疑。这会加深他精神上的痛苦。

        问:巴金生命最后几年是什么状态?

        陈:巴金生命中最后6年很少说话,几乎没再开口。我有时候故意引他说话,谈谈他早年喜欢的“无政府主义”理论,他都不肯说。

        实际上他不喜欢“无政府主义”这个译法,而更喜欢那个音译词“安那其主义”。后世把很多不好的含义强加给了这个词,诸如恐怖、暴力和动乱,都认为源头跟这个主义有关。实际不是这样的。巴金在晚年想到了一个词——“理想主义”,他觉得那些信奉安那其主义的人都有点富于理想主义精神,相信人都能做到自我管理、主宰自己命运,追求最大限度的自由。

        问:巴金早年推崇的“无政府主义”大致是一种什么样的思想?

        陈:我在青年时期研读巴金的著作,不仅读到了他早期许多相关的文献,而且还直接阅读了巴枯宁、克鲁泡特金(巴金笔名就来源这两人)等人的无政府主义著作,弄明白了无政府主义其实是一种社会主义思潮,它以相对激进的姿态反对资产阶级国家机器,反对一切国家形式的强权,基本立场是站在被压迫者的一边的。在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以前,无政府主义作为国际社会主义运动的一翼,对中国的知识分子产生过重要影响。

        我无法断定巴金晚年的心境。我总觉得从“五四”过来的人,他们的献身信仰往往是极其真诚的,不像今天,到处钻营着做戏和看戏的“虚无党”。

        (中国新闻网 11.25 刘攻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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