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过后,外出打工的人们纷纷返城。何以寄情,唯有乡愁,而乡愁的载体日渐朦胧。
这个春节,国泰君安证券有色金属行业分析师桑永亮,搜集整理了同事知己及散落在各知名BBS(网络论坛)上的回乡见闻,从中精选出17篇,试图以更真实的视角和更草根的调研,读懂中国。
弃耕的良田
桑永亮的老家在山西晋中市太谷县,此次回乡,他特地去看望住在100公里之外某古城农村的爷爷奶奶。两位老人已喜迁新居,有了客厅、卧室、卫生间等功能划分,冬天集中供暖。对此,老两口很是满足。
桑永亮发现,这新房并非原地重建,而是另辟新地。细问究竟,这块新增的宅基地,是村里为响应国家关于肉牛紧缺的号召而特地申请并获批的规模化养牛用地。
然而,养牛用地,何以用来盖房?他向村民求解,才知这块获批的土地,一部分留作农民私用,另一部分,村政府先屯着,没准哪天卖给企业。他进一步关注发现,这远非个案,在BBS上有不少网友发帖,描述农村宅基地“变现”事业蓬勃发展,部分村委会收入基本靠卖宅基地维持,尤其是靠近县城或马路的耕地,都能卖出个好价钱,用作商业开发或企业项目用地。
关键在于,眼看着良田弃耕被用作它途,农民们似乎并不反感。爷爷奶奶告诉桑永亮,土地的产出早已微不足道,因此老两口对种地几乎提不起兴趣,只种些无需灌溉和除虫的玉米、红薯等,原则就一条——怎么省力怎么来。而自家吃的大米、面粉等主粮,都宁愿从市场上购买。
农民与土地间的依附关系虽渐渐淡薄,对于土地资本化的意识却逐年升温。桑永亮在向其好友电话拜年兼采访时,对方感慨,而今年轻人尽管都在大城市打工,但都热衷于在老家盖楼,且多为两层。这位好友的家乡在西部某省的N县交界处,他透露,加盖一层110平方米面积的楼层,费用在4万元左右,假若被拆迁,则按照每平方米900元补偿。这显然是笔稳赚不赔的生意。
楼盘也疯狂
这个春节,令桑永亮倍感诧异的是,他老家的亲朋故友,拥有两套房的家庭已占相当比例。
他揣测,或是农村迎亲嫁娶的门槛正在向城市看齐?他好友的亲戚,20多岁,在北京打工,和女友租住在北京郊区的农民自建房内。去年结婚,丈母娘要求领证前必须有房,准新郎不得不回老家向父母借了20多万元,在老家县城买了套房,但空关着。而这对新婚夫妇如今仍然在北京租房打工,至于何时回老家住那新房,仍是未知数。
他的这一分析,再次在BBS上海量的返乡见闻中得到验证。河北南部某村一位网友吐槽,当地过去结婚,家中正房给新人布置成婚房,父母住偏房。而今,女方结婚前往往要求一整套新房,而且是新建的。由于家中宅基地有限,许多人选择到镇上置办一套商品房,每平方米价格在1000元左右,而条件好点的女孩,自然更要端着不轻易嫁人,令男方在县城买房,价格多在每平方米3000元。
当这一波基于向城市男女结婚条件靠拢的购房需求实现之后,镇与县周边,所见依然是密密麻麻的塔吊,这表明,各地城镇化热情与冲动远未消停。
桑永亮的一位同事,家乡在内蒙古W市,当地几无工业支撑,对人口集聚的吸引力显然差强人意。然而就在此地,正在建设面积4倍于旧城区的新城,车子在新城中以每小时60公里的速度跑了20分钟,仍能不时看到大批新建住宅区。
如此情形,在桑永亮老家几乎如出一辙,一个挨着一个的新楼盘,都起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字,价格每平方米三五千元不等,但一到晚上,亮灯的房间屈指可数。
至少当前是貌似繁荣的,以致于建筑工尤其吃香,一波一波的农民工从服装厂蜂拥着转战工地。湖北某县一网友观察发现,“包括泥瓦工、室内装修在内的工人,一天收入都在250元以上”;江西鄱阳一网友透露,当地工地收入很高,一年“10万元以上非难事”。
桑永亮没有想到,他的回乡集锦虽横跨十余省,但在地产大跃进这件事上,却惊人一致,但凡县城,均被工地围绕。继而有网友对家乡当地新盘做一粗略统计后表示费解:“同时开盘在卖的有200多个楼盘,住得下100多万人,而常住人口才40万,不知房子能卖给谁?”
幸福在眼前
桑永亮老家太谷县城所住的单元楼,一梯2户,共5层楼,10户人家,“这次过年,惊觉就我家没买车”,原因是父母觉得周边配套设施齐全,购物办事都方便,“实在想不出买辆车要用来做啥?”
不过,老乡们的收入水平提高迅速,而这几年汽车倒是不见如何涨价,买车自然是合算的。山东某县城一网友回乡遇多年不见的玩伴,相见甚欢,但彼此交流最多的,绕不开三样,“谁谁打工赚钱多少,谁谁在县城买房,谁谁开车回来了”,“路上汽车越来越多,县城里商业区的停车位都不太好找了……”
似乎一夜间,车子从奢侈品跃升成了必需品,但其中不乏有人用车子来“撑门面”。桑永亮的亲戚便有如此案例,两口子月收入六七千元,为了赶上趟,借钱买了辆10万元左右的某合资品牌车,只因周围人几乎都在最近一两年内买了车。仿佛,这就是正在富起来的人们现阶段所理解的所谓“幸福”标准。
在县域经济更为发达的沿海地区,不少村庄几乎一户一车,奥迪、宝马、奔驰、路虎随处可见,沿街商铺则大量出现汽车美容院、服务会等。在广东粤西某县,一位网友回乡惊讶发现,离家一年来,三大豪车品牌4S店竟已全部入驻开业。
渐渐陌生的环境
收入上去了、住房改善了,但另一些或残酷或令人愤懑的事实却在心头挥之不去。
农村的自来水,并非全天24小时出水,而是定时供应。为取水方便,桑永亮的爷爷奶奶赶在春节前,想在宅基地打口井。未料想,掘地70余米深,才终于打出了水。
在上海工作的环保公益人士刘海涛这个年过得也极其不爽。他在四川某县山清水秀的老家,水源地刚被一家财大气粗的开发商修了个大温泉,他郁闷:“难不成,别人的洗澡水,就成了我们今后的饮用水?”
网络上,一些帖子,桑永亮看得心惊肉跳,继而对奶奶打井取生活用水也有些后怕——有帖子说:“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标准件工厂,大的以村为单位,小的是以私人为单位的小作坊,由于环保局查得紧,生产过程中的污废水、镀锌和酸洗的废水都不往明渠排了,而是直接打深井灌到地下了。村民也纷纷效仿。农村过去是街上有明渠,村里有水塘,而今街上成了水泥路,水塘被垃圾填平,村民大量生活废水无处可去,便在自家院子里挖个井,然后把生活废水排到井里下渗排水……”
还有帖子说:“鲁东南,污染很厉害,在家的几天每天都是浓雾,初一出门能见度不到20米,能闻到刺鼻的气味。一起吃饭的亲戚朋友们都认为遭遇雾霾的大城市是空气污染最厉害的地方,却意识不到自己身边也有严重的污染。石材厂乱挖石材,把山里的植被都破坏了,废石材扔得到处都是,污染环境。养猪场和养鸡场的垃圾随便往河里扔,废水随便往河里排……近几年修路,将很多天然水道截断了,活水变成了死水……”
乡愁何处安放
记者想让桑永亮聊一聊他理想中的农村,他却说不清。
农村人口在萎缩、劳动力很缺乏;镇上的小学,三所合并一所才招到六七个人;老家人汽车虽多,但都是全国各地的牌照……
何以寄情,唯有乡愁,只是乡愁的载体,也日渐朦胧。
譬如种田。“其实,我对种田很有感情。”他记得幼时,每年暑假,回到爷爷奶奶的村子里。夏天,正是小麦成熟,男人们举着镰刀,弯腰割麦,全情投入。“割麦这活,若非经常干农活的人,不到10分钟就累惨了,若无防护措施,更是半天就晒掉一层皮。”
然而,正是这种单纯的流汗与劳动,就如教科书上所言,诠释着朴素的丰收喜悦。
“傍晚时分,那些劳作了整整一天的人,坐在村口,端起大碗吃饭,谈笑,夕阳映衬下,构成一幅迷人图景,那时,那真正是平和……”
(《解放日报》2.16 李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