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180师：荣辱60年

    在朝鲜战争中，180师由于孤军深入和执行错误指令，全师11000多人,伤亡3000余人，被俘3900余人。这是志愿军战史上严重的一次失利，180师的失利被定性为政治动摇。然而60多年来，这支头顶“污名”的败兵之师从未放弃过对历史真相的追寻和维护。

    是打还是撤

    1951年春夏之交，志愿军决定“即使付出五六万人的代价，也要消灭敌人几个师”，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由此打响。

    双方共80万人相持于北纬38度线附近，美军不断后撤的磁性战术推高着中国军队的信心。180师领到的任务是从中线直插敌阵，割裂美军和东线韩军的联系。在五天的进攻中，180师前突了一百多公里，顺利割开美军阵地。

    此时第一个危险信号出现了——180师的干粮和弹药已告罄，突进也过远。5月22日，随着联合国军全线反攻，美军利用志愿军补给困难的致命弱势，开始收“口袋”，180师首当其冲。

    是打还是撤？180师师长郑其贵强调要听从兵团指挥，顾全大局，但兵团下达了一个事后证明是非常错误的命令——就地阻击敌人，掩护兵团主力和伤员转移。

    这是一项无法完成的任务，“他们有坦克飞机，我们什么都没有。”180师538团战士赖富柏说，一天的阻击，整个连队只剩下他一人。

    一天之后，所有的友军已经撤退了，180师却等来了美军机械化部队。在无路可逃的情况下，兵团电令部队向鹰峰撤退，说到了那儿就有接应，可到达后，却发现敌人的照明弹已将山谷映得惨白。

    这是断粮的第5天，一万余人的180师只能集合起一千多人，靠野菜和树叶勉强维持，重机枪因为搬不动被丢弃，剩下的二十余挺轻机枪，只有一挺还能打几分钟的子弹。  

    28日，剩下的人决定翻过鹰峰再次突围。180师539团政委韩启明负伤掉队，选择自杀，甚至没人注意到。

    炮击终于停了下来，敌军开始搜山。180师的宣教干事张城垣和政治部主任吴成德一直留在山里，吃光了山沟里的青蛙后，张带着四个士兵下山找粮，被敌人发现。吴成德在山里又坚持了一年才负伤被俘，成为志愿军被俘的最高级别将领。

    已有定论

    第五次战役后，兵团决定严肃处理180师，对其进行了一年半的内部整肃。

    1951年10月，志愿军对失利作出了正式结论，“180师突围并没有经过严重战斗，但是一个师损失殆尽，给党和人民招致不可弥补的损失”，不能从军事指挥上找原因，而是“政治上动摇逃跑，贪生怕死，把一个师让敌人消灭了”。

    随后，师长、副师长被撤职，团以上干部党内留党察看，行政上一律降职、撤职。军部甚至一度考虑撤销180师番号。

    1954年，180师参谋长王振邦曾向军部提出，失利主要是兵团指挥失当，不能把责任全推到180师头上。这被批评为已有定论。

    朝鲜战争最后一年，整顿后的180师被重新带回战场，用“一切为了翻身”做了动员口号。180师老兵肖德元记得，一个连长冲得太急，脚下踩了地雷，“怕是憋了一肚子气吧。”

    第三兵团司令许世友随后宣布，“180师打了翻身仗”。但这个喜悦随即被更大的喜悦——签订停战协定冲散。

    人民“罪人”

    朝鲜战争结束后，180师一部分官兵随部队驻防南京，一部分士兵转业复员。很多人因“180师”而受到连累。曾经的俘虏日子更不好过。战争结束后，一共有六千余名志愿军战俘回到祖国。他们被统一安置在辽宁昌图的归国战俘管理处。

    在归管所，战俘们被要求以“狼牙山五壮士”的高标准对照自己，交代错误。张城垣的处理意见上写着，“受敌严刑拷打较多，是否有失节行为，要在今后长期工作中考察”。被俘的最高领导吴成德则被定性为叛党、叛国，开除了党籍、军籍，分配到东北的农场。六千余名志愿军战俘的档案袋里，都加上了“特嫌”“控制使用”等字样。

    “我们也是为了荣誉而战，却背了这么一个恶名。”1982年，在成都的180师老兵聚会中，话题总离不开180师。

    180师的老兵决定出书为自己正名，书名取为《历史的回音》。他们请了薄一波作序，薄老评价180师“是一支有光荣传统的老部队”。1993年，张城垣拿着书稿找到一家出版社，但对方却以事涉历史太过敏感，不肯合作。于是他们自己筹钱，第一次印了1000本，通过北京的战友将书送给军内高层，但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南方周末》12.5 张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