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用咖啡”中国版
老板高文麒看着他的小黑板有些发愁。
这块小黑板位于他在西安糜家桥小区的快餐店前台旁,上面写着:“待用快餐累计认购265份,取用63份,待用202份。”
“待用快餐”,是指去餐厅吃饭的顾客提前买下一两份快餐,寄存在店里,供其他有需要的人使用。这项由普通人自发形成的微小善意活动,最早可追溯到二战时欧洲的“待用咖啡”。
2013年4月,陕西省公安厅副厅长陈里在微博上转发了“待用咖啡”的情况介绍,并号召在中国发起“待餐盒饭”。两个小时后,高文麒成为微博上的第一个响应者。
如此快速地响应,因为高文麒对此并不陌生。高文麒今年50岁,出生在台湾。还是八九岁的孩子时,他常和母亲去家附近的馄饨店吃饭。有一次,一个乞丐经过,向老板娘要一碗馄饨,看到老板娘不太乐意,母亲出钱买了一碗,并对老板娘说,“以后如果有‘不方便的人’,你就给他一碗吧,记在我账上,每个星期我来跟你结账。”
之后,高文麒有时替母亲去结账,一碗馄饨10元台币,老板娘只按7折(成本价)收钱。
待用快餐在中国内地行得通吗?高文麒并没有把握。然而他克制不住想要试一试的欲望。
“我就是来看看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卤肉饭套餐的正常售价是16元,但是,“不能把商家的利润也计算在内”,高文麒简单计算过成本,认购价被定为10元。2013年4月13日中午,高文麒在店门口挂出了小黑板,写上:“本店提供免费待用快餐,请入内取餐”。
很快就有了认购者,但前几位多是媒体记者。记者们关心的问题与高文麒不同:谁来监督?
高文麒心里有些受挫:为什么一开始就推定,店家只有在监督下才会把这事儿做好?
第一位取用者第二天才出现。一位老大爷10点多来到店里,老人说是看了报纸后特意赶来的。“我就是来看看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取用了一份后,老人离开时要求认购两份。高文麒本想婉拒,但老人说,“还有比我更需要帮助的人。”
待用快餐开始的前几天,高文麒的小店充满了这类看了报道来试试的。他们通常取用一份免费餐,之后再认购两三份。
然而,“待用快餐”出名,也带来了高文麒未曾预料到的后果。
各地的朋友都打来电话,“给个银行账号,我要认购!”一些大型餐饮企业要求认购1000份至5000份不等。
高文麒有些不理解,这只是一份小小的“举手之劳”式的义举,为什么搞得像是个形象工程?
两三天后,他的思路渐渐清晰。这位台湾辅仁大学哲学系毕业的餐厅老板,总结出了自己的八字精神:邻里、尊重、信任、关怀。他只接受来店里用餐的顾客认购,目的是照顾附近需要帮助的人群。他还作了认购的上限规定:每人3份。
这个规则很难被遵守,有人特意远道而来,丢下100元、300元就走。高文麒起初非常意外,后来他想到了一个解释:当下公益界让人失去信心,慈悲之心没有出口,于是,他这里成了一个发泄口。
“这么简单的事,哪里需要什么组织”
待用余数渐渐上升到了200余个,但取用者却寥寥无几。
他还记得,一位老人来店里取用待用快餐时,坚持要向高文麒出示低保证和残疾证:“我就是要证明我没骗你!”高文麒心酸得无言以对,“他不相信我真的相信他。”他发现,不论自己如何表达尊重,取用者会不可避免地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时间一久,高文麒发现,取用者少,或许和快餐店所在的小区比较高端有关。于是一位志愿者朋友提供了个点子:帮助那些到省城西安来看病的病人和家属。他们打印了宣传单,去餐厅附近的医院宣传。院方认为是好事,但都说不好做。一家医院甚至要求高文麒签订责任状,保证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
眼看着官方途径行不通,志愿者们便在医院门前对病人和家属口头讲解。有人一脸迷茫听不懂,有人摇头不相信,“白吃一顿饭?别是骗我们买药的。”
他最为不适应的是,这项以个人为参与主体的微小慈善,正渐渐变成一种组织行为。很快就推出了待用快餐的标识:一个红色心型图案为主的LOGO,要求参与商家悬挂。
作为一名自由职业者和独立思考者,高文麒本能地抗拒任何组织的身份标识。他将参与的餐厅比做蜡烛,“一家做得不好,别的蜡烛还亮着;但如果统一起来,就成了一条电线上的灯泡,到时候,人家不会说某家店是骗人的,人家会说这个公益活动是骗人的”。
也有一些商家在微博上和他联络,询问加入应和哪里联系。他非常奇怪:这么简单的事,想做就做,不做就不做,哪里需要什么组织呢?
2013年6月19日中午,一位男孩在餐厅门口碰见了高文麒。男孩说自己来自附近农村,想在这里找一份工作。高文麒回答,“我没有工作给你,但我可以给你一份午餐。”
男孩将信将疑地领取了午餐,坐在桌边安静地吃完,小声道过谢后,离开了。
高文麒回头望了望男孩的背影,又继续张罗店里的活计。他说,他相信,待用快餐应该是一件平民的、沉默的事。
(《中国新闻周刊》7.8 陈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