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庭与社会同构的封建宗法制度的禁锢下,溥仪从小就在紫禁城内开始了自己灵魂的封建主义“净化”。这种“禁锢”和“净化”,便是他前半生悲剧的“总源头”。
深宫称帝
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建立了中华民国。年仅六岁的溥仪,“糊里糊涂地做了皇帝,又糊里糊涂地退了位”。
然而,辛亥革命只赶跑了一个皇帝,中国仍旧处在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压迫之下。当时,国内的政局呈现出异常复杂的情况:北京城内既有堂而皇之的中华民国大总统府,与其一路之隔的紫禁城内又有着一个封建的“小朝廷”。就在这“小朝廷”中,溥仪仍旧保持着“宣统皇帝”的尊号,“过着原封未动的帝王生活。”一小撮封建余孽们照例遵从着清王朝的一切陈规旧俗,“呼吸着十九世纪遗下的灰尘”。就连过去穷奢极欲的生活方式也未有丝毫的变更。宫里宫外,驻有大批的护军,森严气氛一如既往。一些满蒙王公旧臣遗老,以及念佛吃素的僧侣们,照例进进出出,向高踞在宝座上的“小皇帝”叩头礼拜,把乳臭未干的溥仪奉若神明。北洋政府的新权贵们,也把巴结“小皇帝”及其皇族,作为一种族内的荣耀。
就在这“扑朔迷离”的动乱年代里,年仅六岁的溥仪,就开始接受封建帝王的启蒙教育。
这年七月,紫禁城内的“毓庆宫”中,溥仪的帝师、清末著名文人徐坊,正手捋着长眉毛,微闭双眼,摇头口诵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小皇帝”溥仪嬉笑着用眼溜着徐坊,转身脱去靴袜,赤着脚悄悄地来到老先生身边,伸手掐住眉间最长的一根眉毛,猛地一拔,薅将下来,并举过头顶,嬉笑着喊:“先生的‘寿眉’好长哟!”
徐老先生经“小皇帝”这么一拽,疼得睁开了双眼,紧锁着双眉,愣愣地看着光脚站在面前的“小天子”,欲怒不敢,欲斥又止,只是苦苦地摇了摇头,口中含混不清地念叨着:“‘天子’拔寿眉,吾命休矣,吾命休矣。”
溥仪的帝师,都是由隆裕皇太后物色进宫的。其中有当过清末状元的大学士陆润痒,翰林内阁大学士兼礼部侍郎陈宝琛,双榜进士满文教师伊克坦,清末颇有声名的文人徐坊,自少年时代入翰林的朱益藩,清末著名的词章学家梁鼎芬。这些人都是封建宗法制度忠实的维护者,复辟清王朝的顽固派。他们向刚刚接受启蒙教育的溥仪,成套地灌输封建帝王思想,传授封建帝王所必备的本领。
他们用《大清开国方略》为始本,向溥仪说教“天子与凡人殊”的思想,清朝的历代皇帝都是“天之骄子”,应该是“从任何方面都是尊贵的,统治一切和占有一切的人上之人。”这种意识在溥仪童稚的心灵中扎下了根,并开始“滋长”、“繁茂”起来。
张勋复辟
北京城内行人熙攘,热闹非凡,大街小巷挨家挨户又重新挂起了多年不见的清朝“黄龙旗”。紫禁城外站有许多留着长辫子的玄武军,警戒森严。在一旁围观的人们纷纷议论着:“张勋起兵拥戴大清复辟了!”
紫禁城“养心殿”内,溥仪头戴珠顶冠,身着黄色葛沙龙袍,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在距离宝座不远的地上,匍匐着一个矮胖老头,年龄在五十开外,头顶花翔,身穿青纱袍褂。磨盘脸,高颧骨,脖子短粗,脑后还拖着一根长辫子。只听矮胖老头闷声闷气地说道:“臣两江总督兼摄江苏巡抚张勋叩请皇上圣安!”
溥仪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说:“张勋,坐吧!”
张勋又恭敬地叩了个响头:“谢皇上赐坐之恩!”随后坐在凳子上,继续说:“臣自辛亥过后,赤心归清。此次发兵于徐、兖两州,意在复辟大清,恳请皇上即登龙位。”
“甚好,甚好!”溥仪边说边用目光扫视陪坐的陈宝琛、梁鼎芬、朱益藩三位师傅。只见陈宝琛向他使了个眼色,他便赶忙往下说:“只是朕尚年少稚气,恐难担起如此大任。”
张勋立刻恭维道:“皇上如此谦逊,臣实钦佩。然,本朝圣主仁皇帝(康熙)天资聪颖,冲龄践祚,六岁登极。而今朝宣统皇帝年方十一,长仁皇帝几岁,还怕担负不了如此重任?”
溥仪接过话头说:“朕怎能与先祖列宗相比,相差甚多甚远呀!”
张勋听罢,又连忙起身匍匐在地道:“皇上,臣受二十二省军民之委,拥戴您归朝听政,抚乱世,拯民众于水火之中。此乃天意也。乞望皇上恩准。”
“张勋,汝忠心可佳。既然如此,朕就勉为其难吧!”
“臣代二十二省民众,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溥仪在“丁巳复辟”中,第二次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英文教习
溥仪与醇亲王及帝师们等候在紫禁城毓庆宫内,觐见新聘的英文教师庄士敦。
溥仪仔细地打量着这位苏格兰人。他年逾五旬,中等身材,淡黄的头发和眉毛,一双深陷在高额之下的蓝眼睛,高高的鼻梁,厚厚的嘴唇。站立时腰板挺得很直,俨然带有一种学者的风度和盛气凌人的神情。
在庄士敦开始授课的前几个月里,溥仪学得十分用心,常常受到庄的夸奖。相处渐久,溥仪了解到庄士敦以牛津大学文学硕士的身份来到中国,先被委任为香港英国总督秘书,后又被派往山东威海卫任殖民地行政长官。他既能讲广东地方话,又能说一口流利的北京“官语”,曾游历我国的二十几个省份,对我国的历史、经济、文化、风俗颇有了解。这位学识广博、阅历丰富的殖民主义老手,深刻地认识到在中国只有扶植封建势力,才能使英国维持在中国的殖民主义地位。因此,庄大肆宣扬殖民主义者的“功勋”和“荣耀”,又用所谓的西方文明为诱饵,向溥仪灌输依靠殖民主义的思想。
在庄士敦的教育和影响下,溥仪开始醉心于“欧化生活”,觉得中国的丝绸不如国外的毛呢,中国的毛笔不如国外的自来水钢笔。后来,溥仪竟不顾遗老和太妃们的阻拦,割掉了清室的朝辫,穿上了西装,登上了皮鞋。就连自己的名字也改成了英文的“亨利”,皇后婉容称为“伊丽莎白”。溥仪这种违犯祖制的做法,引起了太妃和遗老们的不满,但却无法阻止他。
溥仪为了答谢庄士敦,赏庄士敦头品“顶戴”,月薪一千银元,还在京西樱桃沟赐给庄大片土地,盖起了一幢十分华丽的别墅。另外,还赐给庄宫内收藏的历代珍贵文物和艺术品。可是,这位在中国发了大财的“洋先生”,性情既孤僻又吝啬,宫廷中的太监和随侍们背地里偷着送他一个绰号:吝啬洋鬼子。庄知道后十分生气,就在溥仪的面前骂太监和随侍们。
宫内的太监们也不善罢甘休,他们将庄的所作所为报告给太妃和遗老们。有一次,溥仪托庄从欧洲买回些“舶来品”,正在养心殿试着新买的洋袜子,正巧被总管太监张谦和撞见,便报告了端康太妃。太妃听后勃然大怒,认为违犯了“祖宗家法”,把溥仪训诫了一番。从此,溥仪对太监产生了厌恶感,加之庄的教唆,他便以皇上的威严,伺机整治太监们。
捉弄太监
溥仪与太监之间,虽然有着严格的“主与奴”的界限,但这“主与奴”的关系又十分微妙。他生来性情怪僻,喜怒无常,每当在毓庆宫读书厌倦时,便找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童监捉迷藏、踢毽子。只要稍不如意,就对童监进行惩罚,轻则训斥,重则打骂。因此,太监们也积恨在心。
溥仪幼时,为了保重他的“御体”,“四太妃”(庄和、敬懿、荣惠、端康)曾下旨,节制“小皇帝”的食欲,饿得溥仪经常到御膳房偷嘴吃。太监们就抓住这个时机,每当溥仪偷嘴吃撑得受不住时,便拥上四个人,将溥仪抬起来狠劲地摔。在太监的口中,这变成了所谓的“消食法”,愚昧透顶的“四太妃”竟然点头赞许,致使溥仪也无法动气。为此,溥仪对膳房太监又怕又恨,总想伺机报复。
有一次,御膳房做了一批宫廷糕点,其中有栗面窝头。溥仪便吩咐太监,把送来的栗面窝头中塞进铁砂子,而后赐给膳房太监,准备看他们吃窝头时崩牙的场面。溥仪的奶妈“二嫫”知道后,就暗地里吩咐人将窝头中的铁砂子换成了小豆。可是,小豆也是硬的,不崩牙也硌牙。当溥仪传膳房太监吃窝头时,不知窝头中的铁砂已换成了小豆。他看着太监们十分艰难地嚼着窝头,竟笑出声来。
溥仪九岁那年,有一天他正依在奶妈王二嫫的怀中吃奶,年逾花甲的总管太监张谦和,因奏事直闯“寝宫”里间,溥仪来不及回避,便羞红了脸驱赶张太监。谁料张不知趣,反而多了一句嘴:“万岁爷,都那么大了,还在‘进哺’。”这句话羞怒了溥仪,他高声责骂道:“不要脸的奴才!来呀,刑杖伺候!”
随着溥仪的一声吆喝,张谦和挨了一顿毒打,不久便被驱逐出宫了。这位在宫中混了大半辈子的太监,曾侍奉过慈禧和珍妃,也爬上了“二品大员”的高位。如今,却因为一句逗趣的话,闯下了弥天大祸。
溥仪自幼喜好玩狗,紫禁城内专供他玩耍所养的狗就有百余只。其中有两只德国警犬,“佛格”和“台格”。这两只狗行动机敏,凶悍异常。溥仪就把这两只狗当作取笑太监的玩意。每当太监从“养心殿”经过时,就唤出“佛格”和“台格”,率群犬向太监扑去,直到太监们高呼:“万岁爷,饶命!饶命!”时方止。
溥仪与太监之间的“恶作剧”经常发生。后来,在庄士敦的挑唆下,溥仪对太监的印象愈来愈坏,曾几次下谕内务府,要“遣散”太监,但都因遭到太妃们的反对而没能实现。
遣散太监
1923年6月27日,紫禁城内的“建福宫”着了一场大火,将宫附近的十几个楼阁烧个精光。
火灾发生后,溥仪认为这场火与清查太监偷窃宫中古玩有关,是太监们为了销赃灭迹而为。事隔没几天,他的寝宫“养心殿”的窗户上,又被人塞上了点燃的带油的棉花团。幸亏他与皇后婉容发现的及时,才避免了又一场火灾。翌日夜晚,宫内又发生了太监持刀行凶的血案。这接二连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件,致使溥仪对太监的猜疑心更重了,他下决心要整顿“内务府”,遣散太监。
1922年11月,溥仪完婚,在遣散太监时,太妃们出面反对,大哭大闹,争取溥仪回心转意,但都无济于事。1923年7月13日,除少数太监留在皇后、淑妃和三太妃的宫中外,其余的八百余名太监,全部被逐出宫。这件事曾引起社会上的强烈反响,许多报刊对溥仪遣散太监大加宣扬,认为是一种进步的举动。其实,遣散太监并不是出于溥仪对封建制度的厌恶,而是由他的多疑和自私所致。
(《伪满洲国秘事——溥仪外记》 杨照远 刘晓晖著 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