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朋友中,没有一个像朱维铮那样特立独行,遭受非议。
非议的是他的坏脾气,他桀骜不驯,盛气凌人,遇有不合意的,立即拉下脸来开骂,不管不顾,有的学术会议甚至不敢请他参加,就是怕他弄得人下不了台。
他的骂人有时是怪怪的,使人不可捉摸。一次他对王元化说:“你当上海宣传部长三年,一事无成。”这是指责吗?是,也不是。接着又说,一上任,便遭遇反对精神污染,连自己都差点成了反面教员,怎能再有建树?不过有一件事没做,没有主动整过一个知识分子。还有一次他和我一见面,劈头来一句:“你怎么去抢文学家的饭碗,一个历史还不够你搞的!”我一怔,才明白这是指我写了些散文,这句话是对我批评还是表扬?不明白。他就是这样,好话当作坏话说,坏话更要使劲向坏处说。
他的骂人,有时也带来一些麻烦,不仅到处树敌,有人还扬言要控告他。他说孔子是私生子,孔子家系自东汉孔融之后就已混乱,孔子后世70多代,到底有多少孔子的真血缘?早就断档了!这引起孔子后裔的不满,50多人联名写信要告他侮辱先圣。
当然,他的骂人也有失之偏颇之处,尤其对国学和国学院,用语之尖刻,出言之不逊,使人难以承受,国学不是“学”吗?既为之学,不妨多元多议,岂能以骂压人?有时他骂得太出格了,被骂的也就一笑置之,这才是高人之态,相比之下,他反而显得偏狭。
当他口出狂言时,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些话会出于一个白面书生,江南才子之口。有个学生送给他一幅对联:“毒眼看世界,辣手做文章。”形象地概括了他的为人和治学风格。岂不知,他的为人与做学问如出一辙,把学问当作人生,若痴若迷,以致学问与人生混沌不分,做学问不妨处处质疑,为人处世哪能与人为难,难以与人共事?然而这就是他!性格使然。
(《中华读书报》3.21 刘志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