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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3年10月01日 星期二

    豆绿与美人霁

    胡竹峰 《 书摘 》( 2013年10月01日)

        墨迹·春韭秋菘

        韭菜是初春的好,白菜是晚秋的妙。如果时间再老一点,初冬——正冬——深冬,白菜滋味更好。冷飕飕的风席卷一切,窗外冰天雪地,盘腿坐在热炕头,吃白菜炖粉条,喝几杯辣酒,不亦快哉!倘若再有三两个言语对味的吃客,那简直快活似神仙了。其实春韭秋菘即便不吃进嘴里,也是好的,看看就很爽目。

        正是余寒不去的时令,园子里一小块韭菜地,绿叶纤纤,一阵风吹来,它们窃窃私语,“它们”简直成“她们”啦。多像一大群绿裙子的女生啊,站在操场上做广播操,列队之际,大家叽叽喳喳地说着体己话。

        白菜呢,我曾在北方平原上见过秋天的白菜地,仿佛沙场点兵,但不是打仗,而是演习,所以此沙场没有彼沙场带兵伐气。远望得气,博远之气。我突然觉得《伯远帖》有博远之气。春初新韭,秋末晚菘,倒也真与《伯远帖》滋味相近。

        晋王家的传世墨迹珍品,仅存者唯王珣而已。二王写了那么多杂帖,居然没有真迹留下,“罔恋之至”,唯有慨叹,幸亏还有幅《伯远帖》,可以让我们一睹王家书风。

        王珣的叔叔是王羲之,祖父是王导,货真价实的名门子弟,他不像现在的“官二代”、“富二代”那么不靠谱。王珣官运不错,桓温说他“当作黑头公”,就是头发尚黑便已官至公卿,果不其然,后迁至尚书令加散骑常侍,这是闲话,且按下不表。

        董其昌说王珣的书法“潇洒古澹,东晋风流,宛然在眼”。其实不是书法风流,而是人物风流,晋人当真是潇洒的。

        “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洞”(姚鼐语)。姚鼐的文章我不喜欢,但论《伯远帖》之语堪称绝妙。入冬后,气温微凉,正是读书的好时光,读《伯远帖》,如沐春风,在室内穿一件衬衫,居然不觉得冷。

        心迹·豆绿与美人霁

        那几天,雨丝绵绵,阴寒不散,云从小姐约我看朋友新收的一批旧物。昼短夜长,不求甚解,读了几本旧书,从《太平广记》到《聊斋志异》,又信手翻开了《阅微草堂笔记》《夜雨秋灯录》,不觉漏尽更残。雨声越来越密集,半夜三更,蛰伏在泛黄的纸页间,怀旧越怀越深。

        伊面前的红茶袅着香气。

        粉面红茶,红茶衬着粉面,越发艳若桃花,倘若不知究竟,我还以为迈进了《儿女英雄传》的世界。

        一个陈旧的楠木箱子收着几十件瓷器和古钱,还有几本册页,两卷挂轴。

        我打开一幅,工笔豆绿牡丹,青豆一样的颜色映着窗外的细雨,云从小姐悄悄站在一边细看着,豆绿牡丹下那丹凤眼更添了几分古典的媚韵,还有一丝出落大家的贵气。“我祖父手上藏过于右任一百多幅字,于先生是我们家女婿”,云从小姐淡淡地说,微微翘起的嘴角露出一丝倔强,转眼又轻声说,“可惜后来全烧了”,顿了顿,跟着说——“破四旧。”

        我没法想象一百幅于右任书法投身火海的情景。

        尘世难容神物。神物但随祝融去,只留灰烬在人间。

        尽管“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我还是觉得牡丹太俗。周敦颐似乎颇有微词——“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这里面是有情绪的。

        描在宣纸上的几朵豆绿,一看惊艳,二看静心,再看,喧嚣不在,几欲一心如洗,我想濂溪先生见了,亦会喜悦的。

        一件康熙年间的笔洗,黄布包裹着,着实养眼得很,据说是御窑烧制的铜红釉。尤其那美人霁,色调淡雅,幽幽的豇豆中一抹浅色绿苔,真可谓“绿如春水初生日,红似朝霞欲上时”。

        拿手摸去,冰凉中尽是温润。旧物是养人的,这样的笔洗简直是尤物,放在案头,比红袖添香更多了风雅。

        回来的路上,起风了,风吹乱了云从小姐的头发,一刹那,愈见灵秀,我只记得“豆绿与美人霁”,梦耶,醒耶。

        茶迹·翠兰

        我喜欢岳西翠兰。

        翠兰是个好名字。岳西方言不甚悦耳,翠兰二字,倒说得缠绵细腻,柔和动人。翠字发音干脆,像豫剧唱腔,戛然而止中透着欢快;兰字吐词柔美,有些昆曲的味道,颇似演奏钢琴后的余音,又像弹拨吉他后的轻颤;听在耳里,有些痴,眼前仿佛有一俏丫头倚门而立,虽不是风情万种,却让人眼前一新。

        喝绿茶俨然初恋,那种若即若离的口感,仿佛女儿家浅浅的心思。

        有大半年没喝过翠兰了,嘴里何止要淡出鸟来,简直快淡出猛兽了。上午无事,翻箱倒柜地找,天道酬勤,居然寻到一小盒。还是上次回家朋友送的,绿色的包装盒上印了一尊茶气袅袅的紫砂壶。大喜之下,慌忙给饮水机插上电。

        翠兰真是好茶,大抵是生长于斯的缘故,年纪渐长,又远离故地,心里觉得亲近家乡的物事便是亲近家乡的土地。所以每每于无聊时,总要泡一杯翠兰独饮。

        洗净手,用透明的玻璃盏,取半撮翠兰铺满杯底,注入浅浅一层细水,茶叶在瞬间碧绿,仿佛一次再生,倏尔一股股沁人的幽香飘逸于鼻间,眨眼工夫,茶叶已苏醒舒展如新芽。续水,汤色更加淡雅,像八大山人的水墨小品,清而丰,淡且腴,在灯下细看,真有隔帘花影,金屋梦香,鸳鸯蝴蝶的风韵。

        大概是出于父亲的影响,吃茶在我家成了最重要的日事。吃字安在茶前,有古意,比喝更传情,尤其是翠兰这样的尤物。春天立在庭院,夏天靠着大树,秋天坐在窗前,冬天就着炉火。乡居的日子,有翠兰相伴,越发诗情画意,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一个春天悠悠流逝,一个年头轻松度过。

        如今移居中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幸好在夜晚,在午后,在闲暇时,还可以喝一杯翠兰。翠兰入口的刹那,让我生出退隐山村的虚境,仿佛在劈柴,喂牛,犁田,种地,眼前的一室一厅似乎变成了泥墙瓦屋,窗外的闪烁霓虹也幻化为蓝天白云。

        茶如写作,淡则幽,简则远,像张宗子的梦忆,越写越短,短到后来,仅剩盈盈一溪清水,没有渔翁,没有顽童,甚至捣衣的村姑也回家做饭了,只有寥寥几根芦苇,在风雨中摇曳成月下霜露。所以高人说言简意赅,所以方家说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现在是凌晨,写作的人还在修修改改,桌子上的翠兰袅起一道道热气,空气中半盛着茶香,淡淡疏疏。我有翠兰茶,不关春风事。

        旧茶已尽,新茶未到,越发惆怅,要是在故乡,巷口该有卖茶人了。

        心迹·谈闲

        人间两妙事,无处不可为,一是数钱,二是谈闲。卫生间数钱也心意灿烂,在卫生间谈闲照样散散淡淡。

        在乡下,谈闲几乎成了最重要的休闲方式。大冬天,几个人腿间夹一把火炉,在家吃着爆米花,喝着茶,大家谈闲。春天,望着鲜花,大家谈闲。夏天,劳作的间隙,守着树荫,在田头地尾叉腿坐着,大家谈闲。秋天,望着收割后的原野,坐在屋檐下,大家谈闲。

        说着陶渊明、李白、杜甫、苏东坡,像说着自己的朋友,像说着自己的家人,像说着昨天。我们就这样一起谈闲。

        我们只着眼于今天。

        (摘自《豆绿与美人霁》,清华大学出版社2013年6月版,定价:29.8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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