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养生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游戏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思想·历史课
    报 纸
    杂 志
    书摘 2013年09月01日 星期日

    《自由中国》之蒋介石“祝寿专号”

    范泓 《 书摘 》( 2013年09月01日)

        1956年10月31日,蒋介石七十大寿。台湾各界拟举办各种“祝寿活动”,蒋本人婉谢祝寿,认为寿人不如寿国,10月17日发出公告,以六事咨询于国人,均盼海内外同胞“直率抒陈所见,俾政府洞察舆情,集纳众议,虚心研讨,分别缓急,采择实施”。所谓六事:一,建立台湾为实现三民主义模范省的各种应兴应革的要政急务;二,增进台湾四大建设(经济、政治、社会、文化);三,推行战时生活,革除奢侈浪费等不良风习;四,团结海内外“反共救国”意志,增强“反攻复国”战力,不尚空谈,务求实效的具体办法;五,贯彻“反共抗俄”之具体实施计划与行动的准则;六,对中正个人平日言行与生活,以及个性等各种缺点,作具体的指点与规正。

        这份“婉辞”透过“行政院”新闻局转告台湾各报刊杂志,新闻界随之而动,以应蒋氏“直率抒陈所见”之号召。雷震与主张自由民主的人士共同策划了一组系列文章,对“国是”提出自己的看法,就是轰动一时的《自由中国》半月刊第十五卷第九期“祝寿专号”。

        这一期刊物共发表16篇文章,除一篇社论外,其余15篇均出自于专家、学者或在野党领袖之手,包括胡适、徐复观、毛子水、夏道平、陈启天、陶百川、王世杰、雷震等人。《自由中国》社论系雷震所写,审视了“总统”的任期问题,根据“宪法”第四十七条之规定,“‘总统’、‘副总统’之任期为六年,连选得连任一次”,其时,蒋介石做第二任“总统”已近三年,第二个任期即将届满,之后该怎么办?雷震这样写道:

        我们一直到现在,对“总统”候选人之选拔,似乎谁都不知道究竟应遵照怎么样的一种方式……我们可说根本上就缺乏一个新的“国家领袖”得以产生的机体……行宪垂十年,责任内阁,事实上还是徒有其名。由于历届的行政首长,类都为蒋公一手提拔的后辈,就难免要多受一点蒋公个人的影响,以致对施政的得失成败,都未能负起积极的责任来,国家成了一个由蒋公独柱擎天的局面。这种情形,也是不能行诸永久的……

        这篇社论再次提及军队国家化问题。自民国成立以后,“几乎从来就是把长官个人视为军队效忠的对象,士卒知有长官而不知有国家,这已成了不容易打破的传统”。

        胡适写了一篇题为《述艾森豪总统的两个故事给蒋总统祝寿》的短文。以故事而时论,曲径通幽,巧发奇中,第一个故事是讲艾森豪将军就任哥伦比亚大学校长时,副校长来对他说,学校各部门首长都想见校长,谈谈他们的工作,可否让我替你安排一个日程,约他们分日来见你?艾氏同意了,接见了十来位之后,他问副校长照这个日程,还要见多少位?副校长算了一下,说一共有63位,艾氏把双手举向头顶,喊道:

        天啊,太多了,太多了!副校长先生,你知道,我过去做同盟各国联军的统帅,那是人类有历史以来空前最大的军队,在那个时期,我只须接见三位受我直接指示的将领——我完全信任这三个人。他们手下的将领,我从来不用过问,也从来不须我自己接见。想不到,我做一个大学校长,竟要接见63位主要首长!他们谈的,我大部分不很懂得,又不能不细心听他们说下去。我问的话,大概也不是中肯的话,他们对我客气,也不好意思不答我。我看这是糟蹋了他们的宝贵时间,于学校实在没有多大好处!副校长先生,你定的那张日程,可不可以完全豁免了呢?

        第二个故事是胡适的朋友蒲立德先生对他说的,是讲艾森豪当选总统后,有一天,他正在高尔夫球场上打球,白宫送来一份急件,有一个问题需要总统批示,助手亚丹士替他拟好两个稿子,一个稿子是备总统批示同意的,另一个稿子是供他否决的:

        艾森豪总统在球场上拆开公函,看了两件拟稿,他一时不能决断,就在两个拟批上都签了名,另加一句话,说:“请狄克替我挑一个罢。”他封好了,交来人带回白宫,他仍继续打他的高尔夫球。蒲立德先生说,这是华盛顿传出来的一个讥笑总统的故事。

        胡适在“故事的后记”中,回忆最初与蒋介石的交往,“我在25年前第一次写信给他,我劝他不可多管细事,不可躬亲庶务。民国二十二年,我在武汉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留下我的一册《淮南王书》,托人送给他,做一个国家元首最好参考参考淮南王的思想”,“二十多年的光阴轻轻地飞过去了。蒋先生今年70岁了,我也66岁了。我在今天要贡献给蒋先生的话,还只是淮南王书里说的‘积力之所举,则无不胜也。众智之所为,则无不成也’。要救今日的国家,必须要努力做到‘乘众势以为车,御众智以为马’”,“我们‘宪法’里的总统制本来是一种没有行政实权的总统制,蒋先生还有近四年的任期,何不从现在起,试试古代哲人说的‘无智、无能、无为’的六字诀,努力做一个无智而能‘御众智’,无能无为而能‘乘众势’的元首呢”。

        徐复观的文章《我所了解的蒋总统的一面》,从心理学的视角切入,剖析了蒋介石的“坚强意志”,成于此,败亦于此,“蒋公的机会和才能,本可以当中国的华盛顿或林肯,但他到现在为止,还不能说是成功的华盛顿或林肯,这是什么原故?因为华盛顿和林肯,心里不满意国会,但非常忠实于国会;心里不满意宪法,但非常忠实于宪法;心里非常讨厌那些异己的人,尤其是华盛顿,但对于异己的人在公务的接触上,是非常诚恳而亲切有礼;遇到两方有争执的时候,总是克制自己的情感,抛弃自己的成见,站在超然的立场,作诚恳底折衷调处”:

        今日国家的根基便是一部“宪法”;我恳切希望蒋公自今以后把毕生克服各种困难的毅力,一贯彻于“宪法”之中,把学校中教授三民主义的时间,分一半出来教授“宪法”。根据“宪法”来重新训诫自己的干部,重新安排政治的设施,使每一人都在这一常轨上运行,相扶相安而不相悖,使国家在风雨飘摇之中,奠定精神和法理的基础,这将是蒋公的旋乾转坤的一大转机,也是我们国家旋乾转坤的一大起点。

        夏道平的文章《请从今天起有效地保障言论自由》,“言论自由是诸项基本人权中之一项,人权而冠以‘基本’二字,是表示这几项人权是人之所以为人的要件。基本人权不是邦国或政府所赋予的,而是先于邦国或政府而存在。人们为保障这些权利,才让出点其他权利,以便形成邦国,组织政府,将那些可让出的权利信托政府去运用,以保障不可让出的基本人权”。

        陈启天作为青年党领袖之一,站在民主党派的立场上,在《改革政治,团结人心》一文中强调:“一党在朝执政,他党在朝监督”的重要作用,“据我看来,当以培养和平的健全的有力的反对党为第一要务,没有这样的一个反对党,便很难促进实际政治的不断改革。因为任何政府党,如果缺少反对党在野的监督,便必然酿成专权专利的流弊,并养成不负责任的官僚习气”。

        陶百川在《贯彻法治寿世慰亲》一文中,针对此次蒋介石“求言”,对台湾社会法纪废弛之严重提出批评,他呼吁“……第三要守法,老百姓守法,执政的人更要守法。因为‘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一定要做到‘法律之前,人人平等’,‘法律之内,人人自由’,不可有‘例外’的事和‘特殊’的人”。

        蒋匀田系民社党常委之一,他在《忠诚的反应》一文中强调两点:第一,自由与权力,属于个人者为“自由”,属于政府者为“权力”,“政府自身羁勒权力,使不侵犯人民的自由,不如以人民的自由,限制政府的权力,永闭权力侵犯自由之门”;第二,军队国家化问题,“美国现在处两党争夺政权剧战之际,而能全国宴然无事者,即由于美国的军队、警察、特务皆能严格地超然于党争之外,拒受任何政党的影响”。

        这一期“祝寿专号”在台湾社会引起巨大反响,很快被抢购一空,前后再版13次。虽是应蒋介石本人“求言”而有所发,雷震坦言“名为响应,实际上都是诤言”(1956年10月29日致王纪五函)。“祝寿专号”次期,即第十五卷第十期,《自由中国》刊发社论,吁请政府当局重视各方人士的进言:

        这许多的意见,固然我们不能说都是非为政府采纳不可,但是其中有不少的是针对时弊,且为大众一致的要求,政府决不应予以忽视。如果大家说了很多,而只是变成汇积的档案,束之高阁,则不特有违“蒋总统”“求言”的原意,我们深恐从此会再没有人愿意说话了。

        事实上,对各方人士的积极主张和建言,最高当局并未能“察纳雅言”或“有过改之”,反而引起更加强烈的不满,甚至将某些“建言”视为对政府当局的一次严重挑战。官方控制的《中央日报》从此不再刊登《自由中国》广告;军方的《军友报》、《青年战士报》、“救国团”的《幼狮》、党方的《中华日报》先后对《自由中国》发起了围剿。

        1956年11月16日,雷震撰写《我们的态度》一文,表明《自由中国》一向持“对人无成见,对事有是非”的立场,强调应以社会利益为最终评估标准,不应作人身攻击。如此公正的态度,并未能阻止以上刊物对《自由中国》的大肆围剿和讨伐,相反“开始进入诬蔑的阶段”。

        1957年1月16日,《自由中国》发表《我们的答辩》一文,同期还刊发成舍我先生以笔名范度才(谐音反奴才)撰写的文章。

        1月18日,成舍我在“立法院”见到陶希圣。谈话时,陶对成舍我说:《自由中国》言论太过激烈了。成舍我坦言:雷震过去与“老先生”(指蒋介石)有相当的关系,且为政府做过许多事情,你们现在逼人太甚,开除其党籍、“国策顾问”,最后连吃力不讨好的“中日文化经济协会”总干事长也不让做了,何怪乎人家要反对你们。雷震知道后,并不赞同老友的这个说法,认为未免太私人化了。

        “祝寿专号”之后,国民党当局一直在私下与雷震保持某些接触,他们希望雷震能放弃这样的言论立场,或可做一定程度上的“另外”安排,有一种说法是,可安排出任“驻日大使”,因为雷震对日本的历史和现状也很了解。然而,此时的雷震对仕途早已淡然,“《自由中国》杂志对于雷震来讲,可能是人生一个很重要的志业,所以他没有选择放弃,当他最后不放弃的时候,那国民党跟他当然就没有复合的可能性”。

        2月18日,雷震应约赴许孝炎处,许作为老朋友,对他提出三点意见:一,不批评蒋介石个人;二,不批评国民党;三,态度温和。雷震当场表示,第一、第三两点均可同意,惟第二点不能接受。雷震说,“国民党必须取消优越感,国民党员再不能有做皇帝观念”。许孝炎又提出不“随便批评”,雷震认为“《自由中国》从未随便批评”,“对方可以批评,但不能加帽子,如对方说我们是匪,我则一齐取消”,许孝炎表示同意这个说法。

        军中政治部门对《自由中国》的围剿一直没有停止,蒋经国一手主持的“国防部总政治部”以“周国光”(有人说“周国光”系蒋经国做总政治部主任时所用代名)之名发出“极机密”特字第九十九号“特种指示”——《向毒素思想总攻击》;未隔几天,又印行长达61页更为详尽的同名小册子,“对‘祝寿专号’的文字痛加驳斥,特别是对胡适《述艾森豪总统的两个故事给蒋总统祝寿》,驳斥得特别厉害”(雷震语)。国民党内部出版的《工作通讯》,也先后刊出《从毒素思想谈到党的思想教育》等文章。从军中到党内,显示当局预备对自由主义进行思想压制。

        1957年4月4日,蒋介石在国民党七届八中全会上公开说,“最近有个刊物,不断散布毒素思想,对‘反共抗俄’及国家民族有着严重的危害。党为了消灭这股思想的流毒,曾严正指示各级党组织要正视思想上的敌人,勿上其当”。

        若干年后,时任台北市文化局长的龙应台女士在评价这一期“祝寿专号”时说,“这正是雷震十年牢狱之灾的关键点”,“今日知识界仍然尊敬雷震,就是因为知道当年发出良知之声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摘自《雷震传:民主在风雨中前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4月版,定价:69.00元)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