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做好事是一件颇为纠结的事情。做了好事而不留名,自然是美德。做了好事而留名,大抵就可疑。这其实是一贯的传统文化心理。从古至今,在教人立身处世的“家训”之类的书籍里,往往可以看到“存为善之心,不必邀为善之名”、“善欲人见,不是真善”之类的警句和格言。这种对动机的质问和追求,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固然使得一些假借好事而沽名钓誉之徒为之踌躇,但另一面也让一些真心想做好事的人为之却步。
如是之社会心理下,陈光标的出现,可算是一个异数。陈光标者,江苏泗洪人也,幼贫,后白手起家而至巨富,为人乐善好施,有 “中国首善”之誉。与一般富豪讲究韬光养晦不同,陈光标做起事情来大张旗鼓,在善事方面尤为高调而张扬。“5·12”汶川地震,他亲自率领由60辆挖掘机、吊车等大型工程机械组成的救灾队伍,浩浩荡荡开往四川抗震救灾;2010年春节前夕,陈光标募集了四千多万元善款装入近十万个红包,和众多企业家一起将这些钱带到新疆、西藏、云南、贵州和四川,和那里的贫困家庭一起过年。惊动社会的是,在装入红包之前,他将这四千多万元人民币以10万元捆为一块“墙砖”,堆成一面墙;而最新的一个消息是,他在多家网站公布其2010年上半年总额近1.5亿元的捐赠清单,并向全国企业家发出倡议回报人民。他公开宣称,“做善事就是该宣扬,宣扬自己做的善事,不管是被理解、效仿还是受到非议,我都是在传播慈善理念,等于又做了一件善事。”
从心底里钦佩陈光标的慷慨。扪心自问,倘若有陈光标这样的财富,能否如是慷慨?答案是做不到;即使是能做得到如此慷慨,是否做起来能如此充满激情?答案依然是做不到。毫无疑问,如此高调的行为,显然与传统的文化心理相悖,引发争议自在情理之中。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同的角度看问题当然会有不同的意见。那么,经济学如何看陈光标的这种行为呢?以我之见,从经济学的角度观察,一个最大可能的解释是,对陈光标而言,做善事是一种消费。
学过经济学的人都知道,经济学有一个基础性的假设,即经济学里的人是一个经济人,这是说每一个人都自私自利,没有例外。这个自私的假设,经济学处理为“在局限下每个人都要争取自己利益的极大化”。从经济学来对照做善事这个行为,当然也不能脱离这个假设。自然,从日常生活经验的层面来看,一面说一个人慷慨地捐钱帮助他人,一面又说这个人自私,显然自相矛盾于理不通。不过在经济学的视野下,没有好人坏人,只有经济人,这是科学的逻辑使然。更何况,一般化地看,“在局限下每个人都要争取自己利益的极大化”中所指的利益,不仅包括金钱物品,也包括名誉、愉悦、友谊、爱情、自由等非金钱物品。这样看,捐钱或赈济这样的善行与自私并没有矛盾。
从经济分析的角度看,一个人做善事寻求的“自身利益最大化”,粗略而言,可以分为三大类:第一类是求金钱的回报。譬如说在许多国家,捐助行为可以减税;又譬如说为了在当地投资获得更大利益,捐助行为有助于和谐当地政府和民众的关系。诸如此类的动机,是许多善行的出发点。第二类是为了获得名誉。很多捐助者喜欢将名字挂在捐赠物上,譬如说,国内的大学里,大抵有“逸夫楼”这样的建筑,这是以捐助者的名字命名的,即属此类。第三类是为了一种消费的享受。像影迷看电影、球迷看球赛一样,捐钱给需要帮助的人,捐助者感觉快乐,能获得一种精神上的享受。
那么,陈光标的行为事属何类,为利乎?为名乎?为享受乎?
很明显,为利的可能性很小,其言行可以看出“志不在此”。言者,“捐助也不能带有任何目的,有目的的捐助不是善举,而是生意。”“一个人在巨富中死去是一种耻辱。”行动呢,据新华社的报道说,截至目前,陈光标累计捐款超过12亿元,而且在捐助地区甚少投资,显示着不为金钱利益而行善。
为名乎?这是当然的。众多关于陈光标的报道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一件往事。小学四年级时,陈光标利用暑假挑井水到镇上去卖,一个假期赚到了4元多钱,不仅交上了自己1.8元的学费,还帮助一个小伙伴交上了学费,老师因此奖励了他一颗小红星。“这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做好事的快乐,我将小红星贴在脸上,满学校跑、满村跑,告诉别人自己做好事了。”陈光标说,“做好事就是要到处宣扬,做了好事不让我宣扬,我心里憋得难受,我做了好事,就是应该得到掌声。”而在最新的捐赠清单上,陈光标也一一罗列了所获得的各种荣誉。个人之见,名誉是陈光标行善之举的最初动力。
问题是,根据报道,迄今为止陈光标已经获得荣誉证书一千五百多本,少数民族敬献的哈达四千多条,锦旗两千多面,而且囊括了包括“中国首善”在内的所有国家级慈善奖项,实现了慈善事业国家级奖项的“大满贯”。按照边际效用递减的原理,其从名誉中获得满足感将逐步降低。然则何以其捐助热情不减?以我之见,如今的陈光标已经将行善作为一种消费行为,从中获取着快乐的享受。不同于物质享受容易有饱和点,精神的愉悦有更为持久的激励。因此,可以想见,其行善之举会持续下去。可以印证的,是他的一番感言:“慈善不是一时一地的‘阵地战’,慈善是长征,而且永远没有终点。但慈善不是苦难的长征,而是快乐的长征。慈善不分民族,不分国界,不分信仰。捐赠者快乐,受捐赠者也快乐,在慈善长征的路上,一路都是欢声笑语。”
顺便一提的是,经济学不看动机,看行为和结果。因此在这个意义上,我以为,行善的三大类起源,无论是为利、为名还是为享受,没有高下之分。明白这一点,对道路坎坷的我国慈善事业非常重要。从经济分析的角度来说,慈善事业的进展不顺,与做善事的高成本有关。捐款流向的不透明导致的民众不信任,显示着高昂的信息费用的存在;捐赠税收优惠政策操作复杂,表明企业捐助行为的成本高企……诸如此类的现象,无疑会让众多企业和个人为之却步。因此,要促进慈善事业的发展,降低做善事的成本是必经之路。需求定律说得明白,代价下降,需求量上升。行善亦不例外。
以名誉和消费来解释陈光标的高调行善,似乎有些煞风景,也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这无损于陈光标的价值。那证据,就是他真金白银地拿出了那么多的钱,帮助了那么多的人。这是不容易做到的。倘若有人因此认为其价值跌落,那么,那反驳也简单而直接,就是以其人之道反致其身:你倒来试试看!
(摘自《百姓身边的那些事》,中国经济出版社2011年2月版,定价:29.80元)